240生拉硬绑,归去10
夜流暄面色无丝毫变化,漆黑的眸中也是平静一片。
“你方才入得屋后,便是一直在想这事?”他淡问。
凤兮点点头,道:“那旧县令一家,也是因我们而亡,如今想来,终归有几分愧……”
‘疚’字还未出,凤兮顿时反应过来,忙噎住了这字。
她目光微紧的望着夜流暄,心底明然如雪,想必夜流暄又要责她太过仁慈,亦或是不够冷狠,正心生忐忑之际,不料夜流暄并未如她意料中的那般责她,反而是低低的道:“以前的县令阿谀奉承的本事倒是好,但常日里却是鱼肉百姓,这人,于火中烧死也好,省得我离开这渔村之前,会让人要他性命。”
凤兮怔了一下:“旧县令鱼肉百姓?流暄,你怎知晓?”
夜流暄面色不曾有分毫变化,淡道:“我如何知晓的,你无须清楚。你只需收起你的仁意,不再多想此事便成。”
说着,便伸手执起了筷子,优雅慢腾的吃起碗中凤兮为他布的菜来。
凤兮怔怔的望着他,突然心生激灵,又道:“旧县令鱼肉百姓,而新县令上任,便大摆流水席宴,如此大撒银子,估计也不是什么好官,流暄,你不会连他也杀了吧?”
夜流暄眸色微微一动,淡漠无风的道:“所谓的新县令,不过是我其中一名暗卫。至于大摆流水席宴,也不过是将旧县令藏埋在地底的赃银拿出来消遣罢了,另外,今夜除了让小村渔民吃流水席,后面还会将剩余脏银散发给村民。”
凤兮脸色当即一变,心底惊愕不已。
新县令竟会是夜流暄的一名暗卫?
今夜除了流水席宴,竟还会给村民们发银子?
凤兮心思涌动,落在夜流暄面上的神色也摇曳不定。
夜流暄不是冷狠无情吗,今夜又怎会说出这些话来。凭他清冷的性子,无论这渔村县令是否昏庸,他都会坐视不理不是吗?凭他冷狠的心性,更不会将脏银散发给百姓,不是吗?
思绪嘈杂,凤兮心底越发嘈杂。
她怔怔的将夜流暄望了半晌,才回神垂眸,默了片刻,才低沉着嗓音朝他唤:“流暄。”
夜流暄手中的筷子稍稍一顿,漆黑平静的目光朝凤兮落来。
见凤兮半晌不言,他眸色微微一动,淡道:“吃饭。”
凤兮并未依言动筷,反而是将夜流暄静静的盯着,才道:“流暄,待晚膳过后,我们出去走走吧!”
夜流暄眸色微动,眼底深处滑出了几许令凤兮诧异的释然之色,随即点了头,淡道:“今夜的新县令府外会极为热闹,出去看看,也好。”
凤兮愣了一下,未料到夜流暄会这么容易同意。
眼见他再度这般好说话,举止言行都透着几许平静与清缓,凤兮心底微微漫着几许释然,但也生了几许复杂。
她不知夜流暄为何会突然对渔民们好,但见夜流暄对她的话这般顺从,她心底在隐隐猜测,他变得这么好说话,甚至连在对待渔民时都勉强增了几分耐性,是否是……因为她?就连本不喜欢热闹,却能答应陪她出去走走,这点,是否也是他在刻意敛了性子的顺从她?
所有思绪,不过刹那,待回神时,凤兮脸色略微有些僵硬。
一顿晚膳,夜流暄吃得极少,凤兮也莫名的没有胃口。
待晚膳过后,凤兮欲拉着夜流暄出门,不料夜流暄先行拿了一件披风替她披上,在她的微怔的神色中牵了她的手出屋。
凤兮缓缓的跟在他的身后,心底再度浮出几许暖意,她那只被他握在掌心的手动了动,随即指尖展开,五指彻底的镶嵌在了夜流暄的根根指缝里,与其十指相握。
夜流暄的手稍稍一僵,但也任由了她去,她则是抬眸盯着夜流暄颀长的背影,唇瓣忍不住的勾出了弧度。
此番出行,夜流暄本不打算带暗卫,然而凤兮却思量片刻,终归是带了几名东临暗卫。
不得不说,前几日才有乌俅与秋水庄之人袭击,此番出去,难保不会有什么意外,如今夜流暄身子不好,加之她的武功也平平,带几个暗卫,终归要放心一些。
出得客栈外时,夜色已是上浮。
两名暗卫举着灯笼在前照明,剩余几人,则是跟在凤兮与夜流暄身后,一声不吭。
渔村的冬夜里,迎面而来的风委实寒凉刺骨,凤兮不由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随即扭头朝夜流暄单薄的身形瞅了瞅,低道:“流暄,等会儿经过成衣铺时,若那铺子还未关门,我们便进去再买身厚实的外袍如何?”
夜流暄稍稍回头,幽幽的目光朝她望来,眉心几不可察的一皱:“你冷了?”
凤兮摇摇头,缓道:“我想为你买一身。”
他眸色微淡,随即扭头回去,轻缓平静的嗓音扬来:“不必了。渔村的衣袍,我穿不惯。”
凤兮怔了一下,扣紧他的指尖:“那你身上这身衣袍也是我在渔村的成衣铺子里为你买的,你都穿了两日了。”
夜流暄并未回话,颀长的背影自然如风,连带足下的步子也毫无异样,似乎全然未将凤兮的话听入耳里。
凤兮叹了口气,终归是妥协下来,只道夜流暄历来的衣袍皆是上乘精致,奢华大气,让他穿这渔村小镇里卖的长衫,即便色泽也是白色,但终归与他不衬。
渔村的县令府在前几日被付之一炬,徒留一些烧得发黑的断壁残垣,是以新县令府仅是渔村中的一所别院。
此际夜色正浓,然而别院内外却是灯火通明,几十张圆桌铺张而摆,桌上摆满了菜肴,周围坐满了村民。
菜香盈盈,酒味四溢,觥筹交错中,能见得村民们开怀畅饮,谈论大笑,气氛委实欢腾。
“来来来,喝,今儿县老爷说酒水任由我们喝,我们可不能扫了县老爷的面子!”
“胡老三,县老爷这般说,不过是不想扫了我们的兴,你还真想将这酒水不当数的喝啊?你这酒鬼可得少喝点,也能为县老爷节省几个子儿。”
“今儿大家都高兴,沈七,你就让老三喝吧!”
“是啊,我们小渔村几十年都没这么热闹过,即便是前不久除夕大年,我们都还在外打渔,趁着第二天挑到邻镇上去卖些好钱,是以连过年都错过了啊!今儿真是托新县老爷的福了,让我们大伙儿聚着,我觉得今夜才像除夕啊!喂,我听说等会儿还要发银子,这事儿是真是假啊?”
“不晓,估计是真。方才见那新县老爷,虽不怎么笑,但说话可客气呢,没准儿这次来的县老爷是真正的好官!”
云云的交谈声中,这几道嗓音委实显得有些大。
大抵是那桌人都喝得稍稍有些高,是以言语不曾无顾忌,嗓门也开得大。
不远处的灯火尽头,凤兮一行人静立着。
风来,摇得别院外那片灯笼摇晃,光影也跟着一颤一颤。
凤兮紧扣夜流暄的手,依旧与其十指交握,指尖相缠,沉默着。
良久,她将目光从一桌桌热闹的画面收回,转眸朝夜流暄望来,见其静立在原地,颀长的身影显得单薄,待正要出声言话,不料夜流暄先出了声:“前不久的除夕夜,我在护国寺中养伤,不曾陪你过。”
说着,垂眸朝她望来,薄唇一启,再度低沉平寂的道:“今夜,便借这渔村之地,重新送你一个除夕夜。”
他的嗓音落下时,不远处顿时迅速迎来一人。
那迎面而来的人一身素衣,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只是待他行至夜流暄面前,他已是朝夜流暄恭敬一拜,嗓音透着几许严谨与刻板:“属下恭候主上多时。别院内已备了酒席,鞭炮焰火及花灯都已备足,主上与凤姑娘此际可是要入府去?”
“嗯。”夜流暄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牵了凤兮往前。
风来,凉意浮动,然而却不曾凉得凤兮回神。
她怔怔的被夜流暄牵着往前,直至行至别院内的大堂,目光触及着面前那一桌子丰盛的晚膳以及屋内各处摆着的花灯,甚至于那墙上贴着的年画及对联,一时间,心底澎湃涌动,连带目光都摇曳不稳,毫无重心。
不多时,她被夜流暄牵着坐在了桌旁,其余人全数恭敬的退了出去。
烛火摇曳中,夜流暄松了她的手,亲自为她倒了杯酒,随即递在她面前,道:“尝尝,这是渔村新酿的米酒,听说喝了之后,便可除去烦忧。”
凤兮良久才伸手接过那杯酒,凑在嘴边喝了一口,也不知是否是酒水太辣的缘故,她鼻头酸了几许,眼睛也微微有些刺痛,随即当即将手中的杯子放下,身体一倾,顿时扑在了夜流暄怀中。
夜流暄触不及防的伸手将她圈在了怀里,嗓音里极为难得的增了几许微诧:“怎么了?”
凤兮将脸埋在他怀里,强行按捺情绪的问:“流暄,今日这一切,甚至是邀百姓相聚一起,你可是,可是为了给我营造除夕热闹的气氛,可是为了独独想给我补一个除夕,所以才这样的?”
夜流暄沉默了下去,不言。
待气氛沉寂良久后,他才淡道:“以前十几年,我不曾陪你过过,日后,世事无常,兴许也没机会,是以,今年即便错过,也想为你补上一个除夕。”
“万一今夜那小二不曾说此处有宴席,万一凤兮不曾提出今夜出来走走,你所作的一切,凤兮岂不是看不到了?”说着,稍稍将脑袋自他怀里抬起,目光朝周围的年画及花灯扫了一眼,又道:“这些花灯之类的东西,也是你提前吩咐人做好的吧?”
许是凤兮的嗓音存着几许急迫与莫名的忧虑,夜流暄叹了口气,悠远着嗓音道:“不会错过,今夜纵是你不提,我也会带你出来。”
“那为何会选在今夜?”凤兮低低的问。
夜流暄默了片刻,云淡风轻的道:“不久便要离开这渔村了,日后怕是没机会再为你补过除夕,是以选在了今夜。”
凤兮眸色一颤,莫名的觉得怅然与不祥。
她再度将脑袋贴至他的心口,心底复杂涌动,低道:“流暄,日后的除夕,我们都可以一起过的。”
夜流暄并未立即言话,反而是过了良久,他的手抚上了她的发丝,平寂悠远的道:“世事无常。”
说着,嗓音突然停顿,半晌之后,他才再度低沉着嗓音出声:“凤兮,日后若是我不曾陪你过除夕了,除夕之夜,你都放些焰火吧!”
凤兮愣了一下,抬眸望他。
他垂眸深眼瞥她一眼,双臂一缠,却是将她紧紧的困在了怀里,随即脑袋一垂,亦如上次那般将脸埋入了凤兮脖间的发里,低沉悠远的道:“焰火纵然只有一瞬,但我却喜欢。”
只有一瞬,但他却喜欢?
凤兮似懂非懂,却不敢往下面多猜。
她伸手紧紧的缠在夜流暄清瘦的腰间,再度酸了鼻头,强忍情绪的道:“世事虽无常,但天命都可逆,世事又如何不能逆转了?焰火虽明亮,但却只有一瞬,凤兮委实不喜欢这种东西,但流暄若当真喜欢,凤兮便次次都会放,但你需得与凤兮一同观看,今年如此,明年如此,以后的以后,也要如此。”
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流暄,有些话,你不明着说出来,凤兮也能猜到一些的。凤兮不曾愚昧蠢笨,凤兮只是不想往下面多猜,更不敢往下面多猜。只是你要记得,凤兮曾经说过的话,都是真的,凤兮能为你办到一切,更能与你安然长久的,你信凤兮,你信我!”
夜流暄沉默了下去,良久才将她稍稍拉出了怀,深黑平寂的目光在她泪脸上一扫,眉心几不可察的一蹙,随即伸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拭去了凤兮脸上的泪,低道:“我今夜之意,不是想让你哭。”
凤兮忙伸手急急的擦拭着脸,强行按捺情绪的道:“我知道。北唐的帝姬不该懦弱,更不该有太多的泪!”说着,又道:“可我也不知道这眼泪怎么就落下来了。”
说着,勉强朝他勾唇笑着,又垂眸扫了一眼桌前的菜,道:“明明都备了一桌子菜,今夜在客栈里,你还与凤兮吃了晚膳,如今腹中已饱,怎吃得下这么多菜?”
夜流暄深眼凝她,极为难得的解释了句:“本是想给你惊喜,但这所谓的惊喜,我从未做过。”
凤兮眼睛更是一酸,心情狂涌不定,难以停歇。
正因为从未做过,是以便不知用什么借口来搪塞住她,使得她不用晚膳?正是因从未对她言过谎亦或是卖过关子,是以即便想给出惊喜,也显得这般的生硬与蹩脚?
若说夜流暄杀伐阴狠,宛如冷血修罗,但如今的夜流暄,却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甚至连谎言都不会撒,连弯子都不会饶的人。
他只会默默的做,亦如以前在右丞府时,他会为了她的病而彻夜呆在书房内看医书,亦或是邀请做法的道士来为她驱邪避魔……他不擅长撒谎,不擅长给人惊喜,甚至完全不擅长讨人欢喜,但这般生硬正经的他,却是令她暖入了心底,甚至是深深印刻进了骨髓,挥之不去。
院外的热闹声不绝于耳,屋内,凤兮喝着米酒,啃着鸡腿,兴致来时,她油腻腻的手抓上了夜流暄雪白的衣袖,喂夜流暄也喝了米酒。
凤兮委实不太擅长喝酒,几杯下肚,脸颊已是通红,脑袋也微微有些犯晕。
待她再度举起酒杯,夜流暄却是劫了她的手,朝她低道:“别喝了。”说着,见凤兮眉头一皱,似要拒绝,他略微无奈的道:“我们出去放焰火。”
一提焰火,朦胧的心底莫名的揪了一下,但仅是片刻,凤兮却是笑盈盈的朝夜流暄点了头,油腻腻的手挣开了他的手,最后再度抓住了他的衣角,拉着他起了身,嘴里道:“走吧!”
夜流暄雪白的袖子早已油腻不堪,他垂眸瞥着凤兮的手,眉心再度一皱,却是任由了她去。
眼见凤兮走得有些踉跄,他伸手扶住了她,凤兮则是顺势朝他怀里一倒,油腻腻的手顺势环在他的脖子上,怎么都不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