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男人走出主帐,天色已是暗了下来。
回到营帐时,姚芸儿正趴在案桌上,身上已是换回了女装,长发尽数绾在脑后,作妇人装束,烛火映在她的脸颊上,睡得正香。
袁崇武瞧见她,瞳仁中便是浮起淡淡的温柔,只上前将她抱在怀里,不料刚碰到她的身子,姚芸儿便是醒了过来。
“相公....”姚芸儿美眸迷离,带着几分惺忪,声音亦是糯糯的,不等她将话说完,袁崇武便是俯下身子,吻了下去。
余下的几日,烨阳一直处于备战中,袁崇武一连三日都在前营商讨战局,不曾回来,姚芸儿独自一人待在营帐里,她知道军营中都是男子,自己自是不能出去的,每日只不见天日,连门都不出,一段时日下来,那原本便苍白的小脸更是不见血色,瞧起来极是孱弱,却愈发楚楚动人。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姚芸儿一怔,刚站起身子,就见男人走了进来,瞧见他,姚芸儿只觉鼻尖一酸,忍不住上前,扑在男人怀里。
袁崇武这几日亦是忙得天昏地暗,直到此时抱住姚芸儿温软的身子,才觉得整个人慢慢苏醒了过来,紧绷的神色也是稍稍缓和了些,只一语不发的将她揽的更紧。
“芸儿,你听我说,再过不久烨阳便有一场大战,到时候我必须要领兵亲赴前线,你待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知道吗?”
未过多久,便听袁崇武的声音响起,他抚着怀中人儿的脸颊,轻轻摩挲。
“相公,你要去打仗?”姚芸儿从他的怀里抽出身子,清亮的瞳仁里满是惊惧。
袁崇武点了点头,道;“你别怕,只等战事一了我便回来。”男人轻描淡写,说完后又是言道;“那块玉,还在你身上吗?”
“相公要我一定要把那块玉收好,我一直都是贴身藏着。”姚芸儿说着,便要伸出手,从怀中将那块玉取出。
袁崇武闻言,遂是放下心来,只握住她的手,沉声道;“记住我和你说的话,这块玉你一定要收好,若是往后....”
男人说到这里,眸心深处便是传来一记苦涩,他终是微微一哂,没有再说下去,只将姚芸儿重新揽在怀里,低语道;“无论到了何时,这块玉都会保全你,记住了吗?”
姚芸儿云里雾里,只是不解,可见袁崇武神色沉重,那心里也是沉甸甸的,又不愿他担心,只轻轻点了点头。
袁崇武捧起她的小脸,在她唇瓣上印上一吻,想起即将而来的大战,脸色愈是暗沉下去。
“相公,你怎么了?”姚芸儿有些不安,轻声问道。
“芸儿,我袁崇武这一辈子,自付光明磊落,从不曾做过坑蒙拐骗之事,可对你,我实在是有违男子汉大丈夫行径。”袁崇武握住她的肩头,漆黑的眼睛笔直的望着她,深邃的瞳仁里漾着的,满是深切的疼惜。
姚芸儿一怔,似是不解男人为何这样说,只道;“相公,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袁崇武微微颔首,道;“不错,有一件事,我一直都在瞒着你,我曾经几次想要告诉你,可到头来,还是开不了口。”
男人说着,眉宇间是淡淡的自嘲。
姚芸儿的脸色微微变了,只觉得心头慌的厉害,她一眨不眨的望着眼前的男子,小声道;“相公,到底是什么事?”
袁崇武望着她清纯苍白的一张小脸,见她那双剪水双瞳满是无措,瞧着自己时,带着惶然与心惧,让他不忍再看下去,只别过头,沉默了片刻,终是开口道;“我在岭南老家时,曾娶过一房妻室。”
姚芸儿一听这话,便是愣在了那里。
“元帅!”就在袁崇武还要再开口时,却听帐外传来一道男声。
“何事?”袁崇武眉头紧皱,对着帐外喝道。
“属下有要事,还请元帅速速出来一趟!”男子声音焦急,听起来的确是有要事发生。
袁崇武回眸,就见姚芸儿依然怔怔的站在那里,他心下一疼,只紧了紧她的身子,低声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等我回来,我再将这些事一一说给你听。”
语毕,袁崇武转过身子,大步走出了营帐。
姚芸儿过了好一会,才渐渐的回过神来,她不知自己等了多久,可男人依旧没有回来,想起他对自己说的那句话,便是让她坐立不安,他说,他在老家曾娶过一房妻室.....
姚芸儿木怔怔的,只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若自己的相公真的娶过媳妇,那他的媳妇现在在哪,自己又算个什么?
姚芸儿身子发冷,就连牙齿也是抑制不住的打颤,她实在坐不住了,只从榻上站起了身子,走出了营帐,打算去寻自家相公,让他和自己说个清楚。
她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天日,此时骤然从帐子里走出来,那眼睛便被光刺得发疼,泪水顿时流了出来,不得不举起手,将自己的眼睛遮住。
守帐的士兵见到她,皆是躬身行礼,唤了声;“夫人。”
“你们看见我相公了吗?”姚芸儿头晕眼花,只对着两人轻声道。
那两人先是一怔,继而道;“元帅去了主帐。”
姚芸儿压根不知主帐在哪,只要那两个士兵带着自己过去,那两个士兵不敢怠慢,只得领着姚芸儿往前营走去。
刚到前营,不等姚芸儿走到主帐,就听一阵马蹄声响起,一支骑兵自军营门口疾驰而来,一辆马车紧随其后,接着,主帐的门帘被人打开,袁崇武领着诸人,走了出来。
姚芸儿看见他,心下便是一安,她站在侧首,袁崇武并没有看见她,她刚开口,一声相公还不曾从嘴巴里唤出,便蓦然听得听一声;“爹爹!”
她被这道声音吸引了过去,就见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从马背上翻身而下,双目通红,奔到袁崇武身边,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姚芸儿瞧着这一幕,不由自主的睁大了眼睛,似是不明白眼前究竟发生了何事。
袁崇武将少年扶起,父子七年未见,眼见着当年膝下小儿已是长大,眉宇间却仍是像足了自己,袁崇武心绪复杂,而袁杰更是心酸难忍,此时见到了父亲,便是想起这些年与母亲弟弟所受的苦,竟是忍不住哇啦一声,在父亲怀里哭出了声来。
孟余与夏志生诸人皆是站起袁家父子身后,瞧着这一幕,诸人纷纷是感慨万千,更有甚者,也是随着袁杰一道,潸然而下。
马车的车帘不知是何时被人掀开,自马车上缓缓走下来一位妇人,那妇人手中牵着一位十来岁的男孩,母子两人皆是白净面皮,面庞清秀,眉宇间虽风尘仆仆,全身上下,却依旧干净而整洁。
尤其是那妇人,虽已年过三旬,脸面早已不在年轻,眉宇间甚是安宁祥和,一举一动,尤为端庄。
待看见那魁梧挺拔的男子时,妇人眼眶一热,隐忍多年的泪水似要绝提,就连牵着儿子的手亦是抑制不住的战栗,她强自按捺,只牵着小儿子,一步步的走到袁崇武面前,一别七年,男人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有那脸庞的轮廓更是深邃,眉宇间更是添了盛年男子所独有的沉稳,她望着自己的夫君,一声“相公....”刚唤出口,泪珠便是噼里啪啦的滚了下来。
那一声相公,姚芸儿听得清楚,她的身子轻轻一动,幸得一旁的士兵扶住,那士兵见她脸色雪白,心头顿时慌了,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领着她过来,竟会遇到元帅与原配夫人重逢。
“夫人,要不属下扶着您回去歇息?”士兵嗓音轻颤,显是骇的不知要如何是好。
姚芸儿脑子里晕沉沉的,只觉得自己身在一个噩梦里,眼前那人明明是自己的夫君,可他身边却多出了一位女子,也与自己那般,唤他相公,而那两个男孩子,长得与他那般相似,尤其那年长些的少年,简直与他是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而那年纪尚小些的男孩,则是更像那位白净的妇人,可即使如此,那挺直的鼻子,也依旧是像极了袁崇武。
姚芸儿望着自己的夫君,将那两个男孩子揽在了怀里,她看着那妇人泪如雨下,向着他依偎了过去,看着袁崇武身后的人,都是眼圈通红,一脸欣慰的望着这一切,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软,越来越晕,几乎再也站立不住,那些人的脸全在她眼前转来转去,那男孩一声声的“爹爹”与那妇人一声声的“相公”在她的耳朵里使劲儿的拧着,她竭力的睁着眼睛,却觉得眼前一黑,接着便是软软的倒了下去。
“夫人,夫人?”士兵慌了手脚,许是这边的动静过大,终是让主帐前的人往这边看了过来,待袁崇武见到姚芸儿倒在那士兵怀里时,脸色顿时一变,再也顾不得其他,只几步便奔了过来,将姚芸儿一把抱在怀里,望着她煞白的一张小脸,眸子中则是惊痛至极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