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7章 湮没之于月陨 (一百四十七)
当伊莱恩到达医疗室的时候，果然，埃德蒙已经维持着清醒的状态，在那里等着他，似乎有什么想交代。
＂情、情况怎样？＂伊莱恩上来就问。埃德蒙虽然躺在床上没法动弹，他的气息却没有想象之中那么差。
＂噢，王子殿下，我的手指能动了，脚趾头也能轻微抖动一下。我应该很快就能恢复过来了。＂血狮子回应道：＂请再给我一点休息的时间，等我能动弹了，马上就加入你们的行动。＂
＂不。你、你给我在这里好好躺着，哪里都别去。＂伊莱恩板着脸说。
开什么玩笑。
埃德蒙帮伊莱恩挡了博尔斯的那一剑，于是那一剑没有刺穿伊莱恩的心脏，而是贯穿了埃德蒙的腹部，以及击中了他一部分的脊椎。
脊椎上密集的神经受损，埃德蒙本来是要全身大面积瘫痪的，结果伊莱恩试着抢救过来了，随后康士坦丁应该也有给埃德蒙治疗过，才换来埃德蒙如今这个半死不活的状况。
但这绝不代表埃德蒙就此从瘫痪状态下恢复过来了。
他要是再敢乱来的话，日后肯定会落得个全身伤残的。即使不是伤残，也肯定会有什么影响一辈子的后遗症，会得癫痫之类的神经性疾病。
总之埃德蒙需要绝对静养，至少得在病床上躺上几个月。
伊莱恩绝不会让埃德蒙参加接下来的行动了。不管埃德蒙怎么坚持，伊莱恩也会拒绝到底。
埃德蒙也从伊莱恩的眼神中看出了白狮人少年的坚决，他于是叹了口气：＂王子殿下，所以你就不能不要参加这种行动吗？
你到亚特兰提斯来的目的是找到你爸爸。而你已经做到了。
接下来这座城市是毁灭也好，是炸毁十分之一个的地球也好，其实都和你没有多大的关系。
你又不是必须做这个拯救世界的大英雄不可，为什么要掺和到这种事里去？
大不列颠不也被覆盖在爆.炸范围之内吗？大不列颠骑士团肯定比你还急啊。
那么接下来让无敌的大不列颠骑士团以及那无敌的亚瑟王想办法就好了。
他们总会有办法解决事情的，并不是一定要你来解决啊。＂
＂但、但这事发展到这种地步，我也有责任。＂伊莱恩低声说：＂也、也许潜猎者们是对的，也许真的是我为这座城市带来了毁灭。如、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到这里来，说不定一切都不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不！你只是做了自己必须做的事情。
你是为了拯救你爸爸而来的，而你做到了。
亚特兰提斯那群混蛋们才是那三番四次想要阻挠你实现愿望、甚至不由分说想杀你的人。亚特兰提斯会走向自毁，是它咎由自取，和王子殿下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没有必要帮他们收拾烂摊子，真的没有。更何况你为他们收拾烂摊子，还要冒上如此巨大的生命危险，我更加没法同意了。
为什么王子殿下就必须为一群处处想伤害你的混蛋们，牺牲自己不可呢？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对王子殿下你好过，为什么王子殿下却要来拯救这个烂透了的世界？
他们真的配得上你为他们这样做吗？＂
伊莱恩没有回应。
这个世界或许真的不配他去拯救。然而是伊莱恩自己想要这样做的，和这个世界值不值得他拯救无关。
越是曾经身处过绝望深处的人，越是能体会到深处于绝望深处的人的痛楚。
有时候他只是希望世界上少一个这样的人。如果他能伸手把别人从绝望的深处拉回来，也许他自己也能得到些许救赎。
＂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去吗，王子殿下？＂埃德蒙低声叹道。他知道劝说伊莱恩是没有用的，王子殿下倔犟起来可以比谁都倔强。
＂嗯。＂伊莱恩低声闷哼。他知道他的回答会让埃德蒙失望，但是他不得不这样回答。
＂确实。如果不这样的话，王子殿下你就不再是王子殿下了。＂血狮子埃德蒙深深叹息：＂可是我真的不想你走。不想你……去送死。
这次和以前不一样，我能感受到。我总觉得你去了之后，就不可能再回来了。＂
＂我、我也有这种感觉。＂伊莱恩也低叹道。埃德蒙的直觉和伊莱恩的直觉都指向同一个结果，所以这应该就是一条不归之路了。
＂明知道这样子，你还是要去吗？为了帮助那些加害过你的人，为了拯救那些根本不在乎你的人？
你牺牲自己，拯救了那些不在乎你的人了，你也许救下数十万上亿的人。然后呢？
没有人知道你做过什么，没有人知道你是英雄。
而你留给那些在乎你的人的，却只是悲伤。
你为什么要对那些不在乎你的人那么好？为什么要对在乎你的人那么坏？
你真的好残忍，王子殿下。
＂
＂对、对不起。＂伊莱恩只能道歉道。
因为他就只是这样的笨蛋。
那个不成器的，笨拙的，逞强的，不能独当一面，却想要当勇者的，愚者。
他做的一切都是不理智的。然而他内心却又有某种冲动，驱使他必须这样做。
总觉得，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绝对会后悔，他的内心会留下一个空洞。
也许他并不是想冒充什么英雄，他只是不想后悔而已，只想填补那无形的空洞而已。
＂我、我再过不久就会出发。＂伊莱恩低声说：＂从、从我离开这艘船的那一刻起，你就是狮子座号的代理船长。等、等你的伤恢复得差不多之后，就带领船上的所有人，前往安全的地方去吧。如、如果我回不来的话，贝利和伊奥都拜托你照顾了。你、你可以照顾他们，让他们健康地长大吗？＂
＂我……我想我可能做不到，王子殿下。＂埃德蒙却拒绝道：＂我知道这很可能是王子殿下你的遗愿，按道理说我是必须忠实地去执行的。但是贝利殿下…对不起……我还是没法接受他的存在。＂
＂事、事到如今你还这样说吗？＂
＂正因为事到如今，我才这样说。我不想昧着良心告诉王子殿下你虚假的想法。我是真心地这样认为，我和那孩子合不来。哪怕你要我照顾他长大，我估计也没法做到像真正的亲人般给予他关爱，让他在这种关爱之中成长吧。＂
＂可、可贝利是你的侄子啊！他是雷欧的儿子！你哥哥的儿子！我用他的基因和你哥哥的基因，做过亲子鉴定的！＂伊莱恩急道：＂你和他是有直接的血缘关系的，我反而才是个外人！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说你无法像真正亲人般给他关爱？我都可以做得到的事情，你却做不到吗？！＂
＂但事实就是这样。＂埃德蒙略带悲伤地看着伊莱恩：＂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而言之有哪里不对劲，我能感觉得到。贝利殿下也许真的是我的侄子，和我有血缘关系，但我却无论如何感觉不到那种血缘之间该有的联系。
也许是我对狐人这个种族成见太深了；
也许因为他是一个狐人奴隶接受了我哥哥的遗传物质生下来的孩子，是人工授孕的产物，我……总之是无法认同。
大概不管我怎么努力，我都无法把贝利殿下当作自己的亲人那样对待吧。一旦想到他的出身，一旦想到他是可恨的狐人，我心里就会有种怪怪的感觉。＂
果然还是变成了这样。
不，其实伊莱恩从一开始就预感到会是这样子的。埃德蒙永远不可能接受贝利。即使在十年后那个平行世界里，埃德蒙也是撇下贝利不管，自己带着狮子座号的人去找寻新天地，试着复兴索里斯王国的。
该发生的事情总是会发生的吗？这是一种历史的必然性？
＂我、我明白了。我不会逼你照顾贝利。＂伊莱恩叹道。即使强迫埃德蒙去照顾贝利，又有什么用。只是照顾那个孩子的起居生活，一日三餐，却没能给予亲人的关爱，那终究是没有意义的。
＂既、既然如此……你应该把贝利和伊奥托付给一个叫作萨博的人。丹、丹尼尔先生的副官。＂
＂萨博先生是……王子殿下你的朋友？＂
＂只、只有一面之缘。＂伊莱恩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但、但是相信他吧。他会把贝利和伊奥照顾好的。＂
毕竟在十年后的平行世界里，贝利和伊奥的养父就是萨博。
哪怕在那个世界里，心灵受到了重创、只知道钻牛角尖的贝利，心里还是有萨博先生的一席之地。贝利还是会像孩子厌烦父母那样，厌烦萨博先生。也就是说，萨博是有对贝利付出过感情的，他们之间的关系并非相互冷落。
所以伊莱恩就知道，把贝利托付给这个人，是可以放心的。哪怕他和萨博只有一面之缘，完全不了解萨博的为人，他也能从贝利那里间接了解到一切。
＂我明白了。既然王子殿下如此相信这个萨博先生，我也相信他吧。＂埃德蒙从伊莱恩的眼神中看出许多信息，他知道伊莱恩并不是在开玩笑。
好了。现在伊莱恩已经把该交代的事情交代完毕了，狮子座号也即将归埃德蒙管了，贝利和伊奥也有人照顾了，他就可以无憾地离去了。
哪怕他死在最后的这一战中，他也知道这个世界没了他，还能正常地运转。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虽然说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但总觉得——有点寂寞？
毕竟他，一次又一次地辜负了爱。
他如今也是，在和别人一起，讨论把贝利托付给另一个人，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他明明应该和那孩子结伴同行，甚至和埃德蒙等人结伴同行，走到自己生命尽头的那一刻。结果他却没法这样做，只能把那孩子托付给了别人。
想要去守护，却必须得辜负。
不想辜负，就没法好好保护。
……真是矛盾啊。
＂那、那么，我走了哦。＂白狮人少年搔了搔头，开口道别。
＂再见，王子殿下。＂埃德蒙深情地看着伊莱恩：＂虽然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我还是希望王子殿下你能活着回来。你把贝利殿下交给任何人照顾，都不是最好的选择。由你亲自把他抚养长大，才是最好的选择。＂
＂是的。我、我也希望能做到。＂伊莱恩苦涩地笑道。
＂所以我们两个都食言了。我说过总有一天要让王子殿下你发自内心地笑出来，结果还是没机会做到。而王子殿下你要抚养贝利殿下长大，结果也没机会做到。＂埃德蒙也苦笑：＂想不让我们食言的方法，就是王子殿下你活着回来。所以…果然，还是要请你活着回来啊。＂
＂我、我会试着做到。＂伊莱恩更加苦涩地答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