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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48章 湮没之于月陨 (四十八)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绝望已经笼罩了他。
白发少年从地上爬起,发现自己在一个冰冷的、漏风的破铁皮屋里。
衣衫褴褛,甚至几乎算是衣不蔽体,只有几块破布遮掩住身体,浑身伤痛的他因为无法忍受剧痛和严寒,重又倒在地上瑟缩起来。
被送到犹泰人的集中营大概只有四五天的时间。但这短短的几天时间格外地难熬。集中营里分发的食物,虽然比猪食还难吃、带着一股臊臭味,但他一口都没吃上。集中营里其他孩子仿佛把他看作是眼中钉,不停地欺负他,抢走他的食物,打翻他的食物,把他按倒在地上疯狂殴打,总之就是不让他吃上半口饭。
饥寒交迫,浑身是伤的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已经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就是这小子吗?"有人闯了进来。是比那群欺负他的孩子们稍微大一些的,年轻人。
"就是这家伙。无父无母,又被那群顽童盯上,他应该快要死了吧。"另一名年轻人答道,已经走近了白发少年。孩子想要作出反应,但他被那名年轻人一脚踩在地上不能动弹,没有反抗的余地。
"别动,死小子。"对方一边搜白发少年的身,一边殴打着他:"果然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吗……死穷鬼。"
然后他扯下白发少年身上残破的衣服:"既然没钱,你就用身体来让我们乐一乐吧。"
然后那群年轻人开始疯狂地殴打他,侵.犯他,把他按在地上摩擦。侮辱与凌.辱持续了一整晚,低声悲鸣也在那乌漆麻黑的房间中持续着。天亮之后,那群年轻人悄然散去,只留下被凌.虐得筋疲力尽的白发少年。
在晕过去之前,他发现了地上一个反射着光芒的东西,一柄锋利的小刀。大概是那群年轻人粗心大意遗落下来的东西,说不定是他们故意的。少年下意识地把那小刀藏在身下,然后才晕倒过去。
(这一定有什么不对……)
(不应该是这样的……)
(简直就像是,在一个噩梦般的回忆里,再一次做更恶劣的噩梦。)
同一天傍晚,到了领食物的时候,那群犹泰人孩子又过来找白发少年的麻烦。他们把他捧在手里就想带着逃跑的食物弄洒了一地,他们开始围着他踢打。拳打与脚踢如同雨点般落在他身上,摧毁着他的外在,也撕裂着他的内在。
已经忍无可忍的他亮出了小刀,挥舞了几下,试图逼退那群孩子。可惜饿得手脚无力的他马上就手软了,手中小刀飞脱出去,落在地上。
"敢对我们亮刀子?"带头那名孩子王露出恶毒的表情:"你死定了!"
于是他们冲过来,对白发少年的殴打更加猛烈了。那名孩子王捡起小刀就在白发少年的身上猛划了几刀,每一刀都不致命,但刀伤都集中在孩子的背上、手臂和腿上,留下一道道血流猛涌的口子。白发少年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快速流逝。本来就虚弱的他躺在地上,在自己的血泊之中,无法动弹了。
(谁来……救救我!)
(如果这只是个噩梦的话,请快让它醒来吧!)
然后日耳曼的军队闯入了集中营,他们似乎得到了某种可靠的情报,坚信这些犹泰人是恶魔,他们开始用枪扫射,用坦.克炮轰这些集中营里的恶魔。人们开始逃窜,但他们逃不掉,要么在逃掉之前就被扫射死亡,要么试图翻越集中营的铁丝网时触了高压电,一命呜呼。
犹泰人集中营从前一秒的丑陋的人间,变成后一秒的恐怖的地狱。鲜血,烈火,硝烟,恸哭,一切都在那场腥风血雨中受洗礼,迎接那必然到来的死亡。
到处都有犹泰人被残杀然后倒下,然而原本就倒在血泊里的白发少年却被无视,日耳曼的军人们大概以为他早就已经死了。
屠杀完毕,军人们满意地收队,还给这次行动套上一个借口,声称是正义的行动,他们无非是在清理恶魔的后裔而已。他们的行为是否有正义性可言,就留待后世人去评价。
一个衣着打扮相当诡异,身披黑袍的神秘科学家出现在屠杀场里。他带领的团队是过来收拾尸体,把它们丢到坑里焚烧的。已经不能动弹、奄奄一息的孩子也被扔到这个万人坑里,被压在无数尸体之下。然后焦油淋了下来,烈火把焦油点燃。遗体在烈火中碳化瓦解,尸油则不断下渗。
虽然烈火还没有波及被压在尸体堆下的白发少年,但他被烧死或者窒息而死只是时间问题。
于是不管他有多累多疼、如何奄奄一息,他还是奋力地从尸体堆中爬出。也许他能逃出去,也许他在逃出去的过程中就会被点燃,然后在烈火中惨死;又或许收拾尸体人们发现了残存的他,会杀了他灭口;
其他选择好歹还有一线生机,他知道自己一动不动躲在尸体堆下,必死无疑。他还想活下去,无论如何都想活下去,在这个丑陋的、痛苦的世界上活下去。活下去的话,说不定还有一丝半点的可能,得到幸福?
他艰难地爬动着,挪动着,拖动着自己的身体,在灼热与窒息的临界点上苟延残喘。他的身体其实已经被烧着了,皮肤在灼痛,和原本的拳打脚踢的伤害、刀伤割伤混杂在一起,让他痛苦不堪。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味,尸体被焚烧的味道,他自己的身体也被焚烧的味道。他不敢去想象自己的身体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也干脆不去想拖着这身伤到底怎么才能活下来,他只是继续爬行。他爬行,爬行,在成堆的尸体中爬出,因为痛苦总算到了尽头。
可是那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却出现在他眼前。
"你,不想死吗?"阴险着脸,男人问白发少年。
虚弱的少年轻微点了点头。
"那你的身体我就收走了。生存意志如此强大的你,一定是个优秀的实验材料吧,啊哈哈哈哈!"男人的恐怖尖笑声,在夜空中回荡。
那之后过去了多久呢?白发少年忘记了时间,他甚至连自己的过去也彻底忘了。他被改造成不死的怪物,那个疯狂的科学家正在收集尸体,进行各种不死生物的研究,试图借由不死研究探究出生命的奥秘,从而达成永生。
那个科学家却不是什么好东西。邪恶至极的科学家不断用孩子的身体进行各种惨无人道的研究——切割、粉碎、焚烧、酸蚀、注射猛毒,这些都是白发少年所经历的日常。
白天,他被锁在研究所的手术台上,身体承受各种各样的折磨;
晚上,他和其他数十名同样的不死生物一同被关在猪圈一样恶劣且肮脏的牢笼中,那些饿疯了的不死生物相互啃噬着对方,也啃噬这名不死的少年。它们的饥饿得到满足之后,就开始如同野兽般侵.犯着对方,一团又一团的肉块互相糅合在一起,把白发少年挤压得无法喘息。
这时候他才深切体会到什么是生不如死。明明活下来了,却过上了比死还要凄惨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连心都被渐渐摧毁。
(谁来……救救我!)
疯狂的科学家在不断地切割着他的身体,揉碎他的内在。
(好痛苦……活着好痛苦!)
其他不死怪物们一边啃噬他的血肉,一边蹂躏着他的身体。
(……快杀了我!)
"你想死吗?"冥冥之中,一个声音在对他低语:"放弃活着,把自我摧毁,把自己的绝对领域摧毁,你就会死。
即使是不死的生物,只要忘记了自己的形状,就会变成连生物都不是的东西。
融化吧,瓦解吧,你的自我。忘记过去,忘记自身,然后你就再也感觉不到痛楚了。"
(我……)
白发少年打算回应那个声音,但他在犹豫。
[不要!]另一个更为含糊的声音却在叫唤道:[不要相信他,大哥哥!]
[这一切都是假的!]
[不管你再怎么痛苦,这一切都……]
那个在叫唤的声音中途就断了,被谁阻止了。然而白发少年却不曾怀疑眼前的一切是假象,因为他经历的这些痛苦,是多么的真实,那么的痛彻心扉。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邪恶的科学家把白发少年不死的身体研究个透彻,已经没有需要去研究的东西了,他就像处理垃圾一样,把他卖掉了。
作为不死身珍稀品的奴隶而被卖掉的白发少年,最终沦落到一个王家的囚室之中,被如同野兽那样圈养起来。他们是残忍至极的人,他们看中了少年的不死特性,不断地从他身上扒下毛皮来卖钱。每一天他们都从他身上割下数十块毛皮,一次又一次地等待他再生,然后再继续扒皮。晚上,在他精疲力尽之后,残暴而心里变.态的国王会用皮鞭、用绞架、用各种残暴的刑具来折磨他,以发泄压力。
反正他不会死。反正不管承受怎样的折磨、暴虐、摧残,他就是不会死。玩不坏的玩具,谁不想要试着去蹂躏它呢?
(好痛苦……救命!)
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就连那个王国都灭亡了。
他在幽暗的地牢里,被锁在满是血迹和锈迹的铁处女里,发出无声的悲鸣。人们忘记了他的存在,过来折磨他或者扒他皮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了。但当初留下的、最折磨人的刑具,却依然发挥着当年的效果。
贯穿了他全身的刑具的尖刺,依然给他的身体带来无尽的痛楚。那刺穿他身体尖刺几乎已经和他的身体融合在一起,它们带来的痛苦也永远地停驻在那里,和孤独、和冰冷、和地下室各种虫子的啃咬一起,在蔓延、蔓延、让人疯掉般持续蔓延。
(谁来救救我……)
然后他总算明白了。世界上真正的痛苦,并不是身体受到的折磨,并不是肉.体蒙受的侮辱。
世界上真正的痛苦,是孤独。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几亿年,持续下来的孤独。仿佛世界已经把他忘却,他从试着去数日子到彻底放弃去数,最终连对时间的感觉都迟钝了。剩下的就是空虚,空寂,无尽的寂寞。
(谁来杀了我!)
到底多少个千年、多少个万年过去了呢?脑子都快要疯掉了。精神都逐渐变得不正常了。
"你又在乞求死亡吗?"然后,那个冥冥之中的声音再度出现,又在向他低诉:"那就舍弃自我,向死亡靠拢吧。如果你真的想要舍弃自我,变成如同植物一样的存在,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你。"
这一次,他想接受下来。他想要一个最终的、平静的死亡。
(那么,我——)
[大哥哥,振作一些。]
然而另一个声音也在叫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切都是假的。不管它们带给你的感觉有多么真实。]
[不要被假象迷惑了。回想你真正的样子,回想你真正的希望。]
[回想一下我,好吗?]
一个孩子的模样隐约出现在白发少年的眼前。憔悴的他试图睁开眼睛去看清楚那个孩子的模样,却怎么都无法看清楚对方的脸。
到底是谁,为什么那么陌生而熟悉?
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在蔓延,让他感觉到对方没有在说谎。
即使一生都在不运之中渡过,受尽痛苦与折磨,居然还是有人会在乎他,会去爱他。
如果这是真的话,就还有——
"别来碍事,你这个废物!"那个劝说他去死的声音,在咒骂着。
[你才是别碍事!谁允许你伤害大哥哥了!]另一个声音回应着,那明明是孩子的声音,听起来却格外坚强。
[大哥哥,坚定些,看透这幻象吧!]孩子的声音继续呼唤道:[你并不孤独。你还有我,还有我们。]
[现实再糟糕,也还没有你看上去的这么糟糕。这个世界还是存在希望的。]
希望。
那个几十、几百年前,在时间流动的初始就被白发少年舍弃掉的词语。多么沉重的一个词语。
多么沉重,但他必须背负起来,一直在背负着的词语。
漆黑逐渐褪去,被光明取而代之。身上经受过的剧痛仿佛只是一场虚幻,他逐渐地不再觉得难受。
小狐狸的身影出现在伊莱恩眼前,充满期盼地看着他。
"大哥哥,你终于醒啦?"他微笑着说,眼里却带着泪:"幸好你没有忘记我。"
"贝、贝利……"伊莱恩也哭着抱住小狐狸:"我、我好像做了个噩梦。很长很长的一个噩梦,长得好、好像有好几辈子。能、能再见到你真好……"
"我知道的,大哥哥。我知道的。"狐人少年轻轻拍着伊莱恩的背脊,安慰道:"但是一切都过去了,大哥哥。每次都是大哥哥去拯救别人,这次轮到我来拯救大哥哥了。大哥哥你在这里看着就好,我去把那个坏蛋打败哦。"
"坏、坏蛋……?"此时的伊莱恩甚至都还没察觉到,他的内心世界里有另一名入侵者。
不过他马上就察觉到了。因为贝利在,因为除了伊莱恩之外,他能意识到心里有其他人,所以他也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那名半鱼人。
狡猾的、灰黑色的丑陋家伙,如同这个洁白世界之中一个异物,与周围的环境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那家伙就是锤勇士古达提到过的,卑鄙无耻的心灵勇士伽瑠达吗。
在伊莱恩想对伽瑠达动手之前,那家伙就伸手指着伊莱恩。
"你要服从我。你曾经说要服从的。"伽瑠达低诉道。
然后白狮人少年发现自己全身变得僵硬,不能动弹了。
"可、可恶……怎么回事?"
"你曾经屈服给他,他在你屈服的时候对你下过心理暗示,所以你无法对他出手。"贝利说,然后伸手摸了摸伊莱恩的脸颊:"不过放心,大哥哥。你不能对他出手,我可以。我会保护你的。"
"贝、贝利……?!"
没有去回答伊莱恩,小狐狸转身往伽瑠达所在的方向走去,正面迎战心灵勇士。
"尽管只是幻觉,你居然敢把大哥哥虐待得那么惨。"贝利冷眼看着心灵勇士伽瑠达:"绝对饶不了你!受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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