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还好吗?要不要打120?”
那时的雨淅淅沥沥还在下,向辰神志不清的看着,有人从那条小路朝他快速跑来。在他身后的路的尽头,好像停靠着一辆蓝白相间的的士。
这个人向辰并不认识,是个四十五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还有些秃顶。
“你……是谁?”
是谁?这是哪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完全不能思考了?身体却在经历麻木后,开始更剧烈的痛!就像向敏割在手腕的伤口,最初时并不会有痛觉,要在很久之后,反应才会逐步加深,直到最后一刻,又会重归平静。
“我是的士司机,刚才接到了单子,说到这儿来接人。我本来在前面等着,谁知道看到这儿起火了,房子还塌了!就赶过来看看,你要不要紧?等等,这姑娘怎么了?”司机觉得有些异样,俯身推了推向敏,却突然看到她手腕狰狞的伤口,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不敢置信的指着她到:“她!她她她她!”
“滚开!”向辰像受了刺激一样,狠狠拉下捂在嘴上的领带,猛地推开司机。忍住痛意把向敏冰凉的身体抱在怀中。双眼却不敢再看她的脸,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仿佛一看到向敏就会想起那些不堪的回忆。
“都是我的错!如果当时我没有抛下你,带你一起走该有多好?”
“这儿车也开不进来,我先送你们去医院怎么样?你能走吗?”的士司机却已吓得不轻,想架着向辰和向敏往车走去。
谁知向辰极其用力的甩开了他的手,中邪般把向敏紧紧护在怀里,不让任何人靠近。别人说什么根本听不进去,嘴里想复读机似的不断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你这样也不是个办法,说不定现在把她送到医院还有救!你自己也伤得不轻!别在这里耽误时间了!”
然而不论司机怎么劝,向辰就是不为所动,口里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最后逼得司机不得不强行拉他起来,却不料,他一脚踢向司机的腿,把他踢倒在地,半天都起不来身。看来为今之计,只能打120,让他们帮忙把向辰和向敏带到医院了。仅凭司机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成功。
司机手忙脚乱的掏出手机,终于按下了120。电话接通后,只听到他说:“你好,我这儿有人……受伤,对,受伤了,需要紧急救护!你们能快点赶来吗?病人情况很不好!”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司机支支吾吾的到:“病人吗?一个……不不不……是两个人!我们的位置是XXXXXX!”
小雨不停,也没有转大的趋势。火并没被这场雨浇灭,仍旧在朝四面八方蔓延。看样子如果不打119报火警,一时半会灭不了。幽幽叹了口气,他又拨了个火警电话,只觉得身心俱疲。
本来只想普普通通的接个人,没想到人没接到,还连续报了两次警。司机从口袋里掏出烟盒,火机打了几次都没出火,他索性往前几步,借着一块断木上的火点燃了烟。
然后他便蹲在一旁的石头上,慢慢吐着烟圈,在迷蒙的烟雾中,静静打量着理智全无的向辰。他明明穿着高级西服,即使脸颊被火熏黑,也依旧看得出帅气的五官,完全就是现在小姑娘喜欢的类型。
而且他手上戴着的机械表,表盘镶着钻,表带还是镀金的,看样子应该是个富家子弟,却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这么失魂落魄的坐在黄泥里,真让人有些不忍心。
那姑娘毫无疑问已经死了,死因大概是割腕自杀。他心里也清楚她死了,才会失去理智,没有急着赶往医院。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场大火为什么而起?
青天白日的,他们来这种荒废的仓库又是为什么?
他活了四十多年,开了十年的的士,见过稀奇古怪的事并不算少。但这还是头一次,如果说他们的关系是情侣,这姑娘是为情自杀,看起来又不太像。因为向辰虽然悲痛欲绝,却还不到生无可恋的地步。
他们之间,更像是亲人。所以这个姑娘是他的妹妹?是妹妹吧。
“我说小伙子,你这么也不是个办法,你看看,她现在身边又是雨又是泥,全身衣服被火烧得没一处好的,死者为大,还是抱到这石头上吧?”本是出于好心提醒,司机往前几步,朝向辰伸出手,想扶他起来。也没什么恶意,却深深刺激到了向辰。
他抬起左手,往司机脸上就是一拳,咬牙切齿的说:“你说什么!谁说她死了?闭上你的嘴!再多说一句我就杀了你!”
那股让人恐惧的狠绝,惊得司机手中的烟落到地上,他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想说什么又没有说,独自走回原地,沉默的看着像石雕一样的向辰。这一拳虽然挨得冤,但也没办法,谁让对方已经疯了呢?
“十年前,我三岁的小女儿,在泳池里玩水的时候淹死了。明明儿童区的水位很低,根本不可能会有人溺水,但她就是淹死了。当时她妈正好去旁边接电话,回来的时候,女儿已经没了。”突然,司机又点了根烟,靠着石头慢慢说着。
也不知是不是说给向辰听,即使没有得到回应,也还是继续着:“后来我们家跟游泳馆打了场官司,赢了。得到点赔偿金,我妻子却要跟我离婚,因为当时那个电话是我打的。她觉得就是我这个电话,害死了我们的女儿。我才是那个杀人凶手。”
向辰终于有所动容,没有表情的脸庞缓缓朝司机转来。
“我什么都没有说,签了离婚协议。后来的五年,我也一直觉得就是我杀了我的女儿。每天开着的士,混混浊浊的过日子。生活看不到希望,一到夜里,不是失眠,就是被恶梦惊醒。”他断断续续的说着,历经沧桑的脸上已看不出一丝悲伤。
“但就在第五年的年末,我认识了一个女人。这个人笑着对我说,没关系,那件事并不是我的错。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说不是我的错。要知道从前几乎每个人都来指责我。”
“这个女人渐渐让我明白了一件事,如果有些事注定要发生,那么谁都阻止不了。也许有没有我那个电话,她最后都会溺水。我前妻只不过想找个人承担所有的错误,好让她自己好受一点。但我不能让这种不确定的事,毁了我今后的人生。我可以愧疚,但必须抱着虔诚的心活下去,好好过今后的每一天。因为有些事是无法挽回的,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失去的人。她一定不希望看到那么颓废的我,那个被自责而吞噬的我。”
他的话很多也很啰嗦,谁要听他唧唧歪歪的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向辰抱住自己的头,却感到脸上湿湿的,落入口中的液体带着咸味。这是雨吧?雨也是咸的啊!
“还有一点,你要记住,这世上人人都有自己的痛苦,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经历不幸,所以没必要放大你所遭遇的一切。对了,刚才我说的后来遇到的那个女人,就是我现在的妻子。”司机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向辰的手从向敏的腰上垂到了身侧。
而救护车由远及近的车鸣声,突然回荡在整条街道。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一群身穿白色工作服的医护人员,抬着两个担架,从那条小路赶了过来。看到的却是跌坐在地上的向辰,以及他腿上生气全无的向敏,还有在一旁急匆匆招呼他们的的士司机。
不等他们展开营救,火警车也迅速赶到了现场。
于是那片空间所呈现出的混乱场景,像一场梦,向辰看到有人从膝盖上抬走了向敏,在触碰到她身体那一刻,他们的脸色变了变,最终用一块纯白的白布,盖住了她的脸。
他看到从担架上垂落的那只手,他曾牵过无数次的手,却随着担架逐渐远去。
然后又来了两个人,要帮他躺到架子上,却被向辰拒绝。他不想动,不想走,不想躺到带走向敏的担架上。这种毫无意义的抵抗,让医护人员不得不采取强硬措施,逼着向辰上了担架。
去往医院的路上,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想说。任由他们检查着身上的伤口,对每一个问题都闭口不答。谁都不知道,他究竟是睡着了还是醒着,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叮叮叮”就在所有人对他都无计可施时,向辰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却像没听到,仍旧无动于衷的躺在那里。终于有人忍不住,试探性的去拿他衣服里的手机,似乎知道这个人就是的士司机,所以他没有做出什么过激反应。
“喂!号码没有备注姓名,我可接了啊?”司机拿着手机在向辰面前晃了晃,见他保持沉默,便擅自接通了电话。
“您好,请问你找谁?”
“……”电话那边的人有些错愕,显然没料到接听的会是个陌生人,微微怔愣后,才沉着声音问:“你是谁?怎么会拿向辰的手机?他人呢?”
“向辰?不会是前不久那个,从山河集团辞职的大名鼎鼎的总裁向辰吧?”司机大吃一惊,因平时开车的时候常听广播,新闻里的经济频道总能听到这个名字,所以他很熟悉。
“……”对方再次沉默。
“哦哦哦,那个,他现在在我旁边。”
“把电话给他。”
“他现在啊,好像不太能接,因为……”
话音未落,忽然伸来一只手,果断从司机手中夺过手机。他惊讶的回头,却见向辰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泛着寒光,正冷冷盯着自己。司机尴尬的笑了笑,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喂,谁?”他似乎不愿意说话,简直算是惜字如金了。
“是我。”
听到这声音的霎那,向辰手一抖,瞬间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对他的来电有些始料未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脑海里的片段又开始泛滥。
这个人正是许久不见的向玉龙。
“听说你今天结婚?”向玉龙见他不说话,咳了一声,装作毫不在意的问。
“嗯。”
“我……我就是问一句,没别的意思,贺礼……贺礼的话已经派人送过去了。”
向玉龙似乎还不知道向敏出事了,也不知道婚礼早就因为新娘的失踪而终止。而这个电话,纯粹只有对向辰的关心和祝贺。却反而让向辰失去告诉他真相的勇气,过了很久,向辰极力镇定的说到:“不用了,谢谢你的贺礼。没什么事我挂了。”
“向……”
向玉龙还没说完,就只听到电话里一阵忙音。简直被向辰气得火冒三丈,在病床上猛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越下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