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扁细的竹片就像是要和他作对似的,划伤了皮肉他也不在乎,他只想在明日天亮前让这张竹吊床出现在玉蝶殿的院子里,他的脑海里甚至已经浮现出女人嘴角展露的笑靥。
翌日清晨,西门蝶依按着惯例要在院子漫步,抬眸间微微怔愣,硕壮的琼花树间何时多了一张吊床。
“青竹,你可知道这吊床是从哪儿来的?”
青竹同样是一惊,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昨儿天黑的时候也没见着,怎么突然就多了张吊床?会不会是公主吩咐下面的宫人去制了吊床,自个儿却忘了?”
被青竹这么一问,西门蝶依自个儿也不确定了,秀眉微蹙,若有所思:“是我忘了吗?”
都说一孕傻三年,西门蝶依自从怀孕后也愈发是不记事儿了,青竹这么问,她一时之间也懵了,一头雾水。
想在院子里弄一张吊床的事儿她酝酿很久了,也许真是她吩咐了下人,只是她自个儿却忘了罢。
响午用膳时,西门蝶依无意间瞟到小黑子的手受了伤,不禁关切出声:“小黑子,你这手……什么时候划伤的?”
昨日用晚膳的时候她好像都没有看见他手上有伤,而且那伤口的颜色看来像是新伤,划口里隐隐泛着青黑,有点儿像植物的绿素浸染的颜色。
小黑子摇摇头,手势示意伤口很小,无碍。
西门蝶依还是让青竹拿了创伤药,亲手递到小黑子面前:“伤口划得不浅,还是抹点药吧,这是我自制的创伤药,很有效的,不出三日伤口便能愈合生出新肌。”
小黑子深邃的瞳仁划过一丝光亮,他接过女人递过来的创伤药瓶,动作缓慢而小心,分外珍惜。
“还不快谢谢公主,咱们公主最仁慈善良了,就看不得别人受一丁点儿的苦。”
青竹的声音传来,对主子的赞声透着满满的喜欢。
正说着话,突然看见西门蝶依面色骤变,单手抚向腹部,小黑子和青竹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她的异色。
青竹上前,小黑子也同样一个箭步窜到了西门蝶依的面前,眸底流露的担忧显而易见,一看就不是装出来的。
“小黑子,你赶紧去请皇后娘娘,等等……还是我去吧,你一个哑巴……”
青竹的话还没落音,哪里还有小黑子的身影,他就像一阵旋风似的席卷而去,眨眼的功夫便没影子。
“哎!这小黑子怎么就跑了,我还都还没说完呢……”
青竹秀眉紧蹙,再看一眼西门蝶依早已是痛得额头渗满了豆大汗珠,也没心思再想其它,一脸紧张的询问主子:“公主你怎么样了?”
“青竹,你扶我起来……”
好痛!西门蝶依只感觉阵痛感愈来愈强烈,她恐怕是要生了。
南宫云歌很快便赶来了玉蝶殿,青竹也暗暗松了口长气,她没想到小黑子一个哑巴竟然能准确将话传到,倒是小瞧了那个哑巴太监。
“快……你先扶公主到床上躺着。依儿,你先不要慌,保存体力,一会儿辛苦的时候在后面……”
南宫云歌早就说过要亲自为女儿接生,她有条不紊的教导着西门蝶依如何配合呼吸,并安排下人们按秩序准备热水毛巾剪刀等待产物品。
清静的玉蝶殿一下子变得嘈杂起来,窸碎的脚步声凌乱四起,宫人婢女们进进出出,相比起床榻上待产的西门蝶依,其他人反倒显得更加紧张忙碌。
西门蝶依从未想到分娩竟然是如此痛苦的事情,她咬着手里的帕子,恍然间张口绢帕落了。
“当心公主咬伤自己——”
南宫云歌的吩咐才刚出口,一只拳头已落到西门蝶依嘴边,痛得不能自己的西门蝶依连看也未看,便死咬紧了这只手。
小黑子皱了皱眉头,倒不是因为手掌被女人咬痛,而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生孩子原来是这般痛苦的事情,他欠她的……远远超出了他的想像。
力气,一点点的流逝,西门蝶依真的没有力气的,就连南宫云歌医术这般高强也是束手无策。
“依儿,你还得再使一把力,就像娘之前教你的方式那样深呼吸,再用力……”
“依儿,用力呀!”
南宫云歌的额头上同样渗出了豆大的汗珠,她知道女儿体质弱没有力气,可是再这样下去的话,大人孩子都性命堪忧。
“依儿,你一定要再加把劲儿,否则孩子和你的命怕是都保不住了。”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南宫云歌望着力尽声竭昏昏欲睡的女儿,声音也不由提高了八度。
“娘,我……我真的没有力气了。”
南宫云歌只恨不得自己能帮她使一把劲,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和即将出生的外孙命在旦夕,她怎能不急,声音近乎开始颤抖——
“娘已经看见孩子的头了,你一定要加把劲儿,依儿,你可以的。”
西门蝶依突然感觉到一股真气正徐徐不断的进入身体,也让她整个人的精气神一下子提起来,当她定睛看清楚眼前的人时,不禁微怔吃了一惊,小黑子!
小黑子的手掌被她当成绢帕咬在口中,他竟连眉头也未皱一下,而此时这股源源不断的真气暗暗输入她体力,也正是他……
眸底泛起一抹疑色,西门蝶依杏眸微怔,直觉告诉她这小黑子绝非普通太监,他到底是什么人?
“加把劲儿!蝶依……我希望你和孩子都平安无事!”
隔空传音!男人用密功传音给她,这声音是……
那双眼睛如同无底深渊般,令西门蝶依面色骤变,腹部的阵痛将她拉回到现实,南宫云歌的鼓励声再度传来,她也突然打起了精神。
再经一番折腾,婴儿呱呱落地,嘹亮的哭声传遍了整座宫殿。
力气用尽的西门蝶依青丝被汗水染透,疲倦的闭上了眼睛,水眸闭上的最后一瞬,细缝间朦胧再瞥了眼那个叫小黑子的太监。
“蝶依,蝶依——”
熟悉的声音再次回荡在耳畔,西门蝶依闭了眼,重重一声叹息,他终究还是来了!
西门蝶依分娩后,皇上皇兄陆续来探视过,不过皇后娘娘以公主身子骨虚弱需要静养为由,将人全都打发走了。
“青竹,你也出去吧。本宫有话要单独和他谈……”
青竹一怔,皇后娘娘没有搞错吧,她说有话要单独和那个叫小黑子的哑巴太监谈……
满眼都漾着疑惑,青竹一个小小的奴婢不敢异议,退下去前忍不住打量了一眼小黑子,更让她意外的是小黑子看起来分外镇定,面对权重位高的皇后娘娘,竟然无一丝怯意,这完全不像是个普通的太监。
只是来不及多想,青竹便已经退下去了,整个屋子里除了昏睡过去的西门蝶依和襁褓中的婴儿,就只剩下南宫云歌和小黑子。
“如果本宫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夜煜吧!”
南宫云歌开门见山,黑白分明的清澈水眸透着睿芒,虽然刚才处理分娩的事情乱成了一团,可她的眼睛不是瞎的,西门蝶依和这个小太监之间的异样还能一眼就看出来。
再则,夜煜脸上的这具人皮面具破绽太多,南宫云歌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也不是头一回见人皮面具,从小黑子去请她来玉蝶殿的时候她就察觉出异样了,只是当时情势急迫,并未深究。
面对南宫云歌,夜煜也不禁打从心底佩服,他混进皇宫也有些时日,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尽量避免与外人接触,也还未有人察觉出他异样的身份,但他确实没有料到,南宫云歌仅一面之缘就断定了他的身份,妇人真的厉害!
“皇后娘娘慧眼!”
夜煜态度恭敬,既然事已至此,他也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南宫云歌静静地凝望着他,细细观察着男人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似要透过他那双暗深的眸看穿他的内心深处在想什么。
“为什么要回来?”
面对南宫云歌的问题,夜煜深邃的眸底闪过一抹痛色,摇摇头,又点点头:“我欠她的!”
南宫云歌杏眸微眯,细缝间迸射出精明的冷芒:“也就是说……你是来还债的?”
夜煜微怔,点点头,又摇摇头,妇人一个接连一个的问题,听着简单,他却都不懂得回答,最终保持了沉默。
他真的仅仅只是要还债吗?他清楚知道不是。
他的内心深处甚至还有更多的要求,当他在桃花宫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时,心境早已经截然不同,手里的玉佩更似利剑般刺得他心痛。
“她放了你一条生路,却只是一条生路。并不是让你再次闯进她的生活,你走吧!”
南宫云歌的声音很轻很缓,温婉如三月春风,却透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我不走!”
夜煜的眼神缓缓变得平和而镇定,眉宇间含藏着丝丝痛色,话匣子也渐打开:“我知道自己过去对不起蝶依,但是这一次……我宁可真正再死一次,也不会离开她和孩子,失去了他们,与死又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