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太师凝了凝心神,难得正经的说道,“无事,只是今日见墨王对我笑的样子,无意间想起了故人而已。”
萧媛一怔,墨王?
须臾,她眸光微暗,温声安慰道,“故人已矣,多想何益?”
她也转身望着湖面,任由水波荡漾,迷濛了双眼,不自觉的也沉浸在往昔的时光。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了,以前曾经在太后的仁寿宫见过年幼时的墨王,那孩子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小小年纪,就有一双过于早慧的眼睛...”
当时榕榕顽皮,爬上了重华殿的宫墙,上得去下不来,吓得哇哇大哭。
太监们忙着去搬梯子,又劝又哄,慕榕死都不敢动。突然间,墨王踏着梯子一跃而上,伸手拽着小女孩的手臂,从宫墙上直接跳了下来。
那举动把萧媛吓得心跳差点停止,但少年墨王什么话都没说,微微颔首为礼,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萧媛轻叹了口气,她记得很清楚,那明明还是个小人儿,却有如冰原般冷漠至极的眼神。
不久之后,战事四起,那小少年竟然就请缨上场杀敌,去了战场整整十年,踏着鲜血而归,成了天圣国的守护神。
天圣国君一道圣旨召墨王回京,说是边疆戎马生活艰苦,皇弟征战多年,也是时候回京城了。
表面上赐与这个皇弟无上的荣宠,究竟是念在过去的手足之情,奖赏他战功彪炳,抑或是将他拴在眼前,就近看管?
恐怕只有国君自己心知肚明了。
皇室啊,果真就像深不见底的漩涡,太靠近的话,注定只能如落叶般被吞噬殆尽。
枫叶随秋风缓缓飘落,无端的愁绪,让气氛有些凝滞。
慕太师伸手搂住了夫人,轻声道,“媛儿,就如同妳所说,想太多也是徒劳。人生在世,很难做到仰不怍于天,俯不愧于地,但求无愧于心,个人有个人的造化罢了...”
萧媛温婉一笑,顺势靠在丈夫肩上,秀丽的面容有几分少女的娇憨,煞是夫妻情深。
不远处的游廊,慕榕正百无聊赖的趴在栏杆上望着那对夫妻秀恩爱。
她也没无聊到偷窥自家爹娘约会,只是今天心情烦闷提不起劲儿,偏偏丫鬟们跟在身边团团转,她想静静都不成。
干脆心一横,打发她们通通出门去,自己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沿着湖边散心。
看着老头子那副双面人嘴脸,慕榕的白眼完全止不住,跟水里的鱼肚子一样白。
老爹在人前威风八面,张口闭口就是圣贤书,偏偏在娘亲面前特别怂,萧媛只要不理他,他便啥节操都没了,挖空心思的哄。
但是看着看着,慕榕心中却不禁涌上一阵浓浓的感伤,她的爸妈又何尝不是一对恩爱夫妻?虽然不能白头到老,但也同生共死,永不分离了。
外婆曾经说过,妈妈个性非常要强,跟外公是一个路数的硬气,为了证明自己不比男人差,从军以来吃了不少苦头,却一声也不吭。
爸爸当年是外公手下最得意的人才,年纪轻轻就拚到了将官,夫妻俩在婚前就时常一起出任务,是亲密爱人,也是战友,更是竞争对手。
算是革命情感吧,时间到了,也就顺水推舟地结婚,很快地就有了慕榕的到来,简直把外公高兴坏了。
当年他们一起出任务,原本外公是反对的,因为有一定的风险,而且慕榕还小,说什么都得为孩子着想。
但是妈妈很坚持,慷慨激昂的在外公面前争取出任务的机会。没道理她生了孩子就得在家当贤妻良母,她是军人,保家卫国是天职,外公是首长,不能用双重标准来看轻她。
外公莫可奈何,也尊重她对自己职业的热忱,就批了任务令。没想到最后却传来夫妻同时为国捐躯的噩耗。
慕榕小时候不懂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只知道外公有时会在书房反覆听一段音频。
她懂事以后,才知道那是战斗直升机的通话纪录,也是爸妈的最后遗言。
当时直升机采低空飞行,却发生引擎故障,如果当下紧急返航回到军事基地迫降的话,或许还有生路。
不过依飞官的判断,有高达百分之四十的机率,可能波及基地不远处的平民住宅区。
生死一线之间,为所当为,也只在一念之间。
直升机上最后的对话,出乎意料的平和。
父亲身为带队的指挥官,要求直升机驾驶按照原路线前进,尽量在空无一人的沙漠里降落,宁愿被敌军发现行踪,慷慨作战而牺牲,也一定要保护无辜民众的性命。
“是!”母亲的声音没有半分犹豫,完全服从父亲的判断。
“全员作战准备!”那是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接着就是一声轰然巨响,直升机爆炸了。
慕榕躲在门外偷听过无数次,当外公在书房偷偷拭泪,她就在蹲在门边无声的哭。
接着,外婆会若无其事的上来喊他们吃饭,通常餐桌上就会出现很多道外公跟她都喜欢吃的菜。
如今,外公外婆又该如何度过失去她的悲伤?
今天是她的生辰,他们是不是还像从前一样,会在小区的蛋糕店给她买从小吃到大的奶油蛋糕?
慕榕抱着膝盖蜷缩在栏杆旁,怔怔地红了眼眶,心口像是堵了棉花般难受。
如今她重活一世,被慕家人捧在手掌心疼爱,但这些是她应得的吗?如果幸福是偷来的,有一天会不会都要还回去?
慕榕向来不是钻牛角尖的人,但一钻进去了就要死磕到底,要嘛水落石出,要嘛头破血流。
但魂穿异世的遭遇,实在太匪夷所思,就算把真相和盘托出,旁人又如何能理解?
苦涩蜂拥而上,难以抑制的热泪却滚滚而下,她连忙伸手去擦,却越抹越多,双眼都是难以消弭的迷茫,心更像是落了一地的枯叶般萧瑟难言。
这该死的多愁善感!
突然间,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抱住了她。
“我的傻闺女,为何这么伤心?谁欺负妳了?告诉娘。”萧媛不知何时已经蹲在她面前,正轻拍着她的背脊,柔声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