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映抬眸瞥向他。
薛伶无辜：“你看我作甚？”
“你很懂感情的事吗？”
薛伶噎了噎，拿手帕擦干净手指尖：“也……也不是很懂。”
“那就闭嘴。”
陆映的神情自始至终都很平静，连语气也波澜不惊，仿佛真的已经不在意沈银翎。
可是当薛伶对上他那双平静的狭眸时，不知怎的，还是悄然起了一身惊惧的薄汗。
陆映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下，藏着噬人的惊涛骇浪。
他轻咳一声，没敢再触陆映的逆鳞，拢着宽袖跑了。
御书房一片寂静。
陆映垂眸，继续批改折子。
可是折子上的字像是活了过来，他试图看清楚臣子们都写了什么东西，但它们在他的眼瞳里上下左右地跳跃，还捉弄他似的故意拆开一个个偏旁部首，叫他盯着奏章看了半天，却还是一句话也看不清楚。
到最后，一些字甚至渐渐重组成了一个名字——
那个他视为禁忌的名字。
她和崔季缠绵悱恻，她让崔季整宿整宿地待在她的房里。
她从前和陆时渊再好，也不曾干过这种事。
她怎么敢和崔季……
她怎么敢！
陆映握着朱笔的手，用力到指腹泛白。
他突然折断朱笔，起身掀翻了面前的龙案。
一摞奏章散落在地，笔架上的朱笔在狼藉里纵横交错，国玺在地砖上滚了几圈后滚进了朱砂墨汁，珍贵的翡翠笔洗砸得稀碎，犹如一地春山碎玉。
桂全等人连忙进来，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陛下息怒！”
德顺小心翼翼地捧起国玺，拿衣襟擦拭干净上面的朱砂墨，脸都吓白了：“陛下，国玺贵重，不可乱来呀！”
陆映背转过身，面朝万里江山图负手而立。
他深深闭了闭眼。
崔季立刻就要启程前往北方边疆。
他不会再有机会和她共处一室了。
他缓缓睁开眼，漆黑眼瞳阴鸷偏执。
纵然他不喜她，却也不许旁的男子与她欢好。
她性喜热闹，他偏要她孤孤单单。
她追名逐利，他偏要她卑贱落魄。
他偏要她知道，这世上再没有男子，能强过他陆映！
陆映在御书房发脾气的事，很快传至后宫。
春喜宫。
沈云兮正和沈行瀚吃茶。
得知陆映发怒，她好奇地追问道：“陛下那般稳重的人，怎会突然发脾气？是不是底下的官员又惹他生气了？本宫就说那些读书人最是迂腐！”
莲心答道：“听小太监们议论，是薛大人走后他才发怒的，定是薛大人讲了不中听的话。”
沈行瀚撇了撇茶沫，唇角勾着一抹冷笑：“除了那个人，他还能是为着什么发怒？”
“兄长是说，沈银翎那贱人？”沈云兮嫌弃，“不能吧？这都过去多久了，况且沈银翎都怀了崔季的子嗣，陛下又赐她去当崔季的妾，怎么看不像是把沈银翎放在心上的样子。”
沈行瀚没说话。
他的脸庞隐在袅袅茶雾里，透着看不真切的虚幻。
旁人不了解他那堂妹，可他却很清楚她是个什么性子。
他记得小时候，有一回花朝节，他们沈家的孩子们结伴上街游玩，沈银翎看中了一只彩色布头小老虎，还没来得及买呢，就被沈行野提前买了去，送给了敏敏。
敏敏看出沈银翎很想要那只小老虎，就想转赠给她。
可是沈银翎大度地摆摆手，含笑说前面的漂亮小玩意儿多的是，她不要。
结果逛了一个时辰，沈银翎一件东西也没买。
到了半夜，她爬墙出府，溜到清河王的府上，害羞地问敏敏白天的话还算不算数，能不能把小老虎送给她。
跟有病似的。
她回府之后，被沈致程蕙夫妻好一顿数落，却依旧欢欢喜喜地抱着小老虎。
所以他很早就看出来了，他这位堂妹看似洒脱多情，实则倔强固执得很。
一旦看中什么东西，就像鹰隼盯上猎物。
所以，她真的会在和陆映相好的时候，与崔季同房吗？
如果……
如果她肚子里的种不是崔季的……
沈行瀚想到了某种可能。
而这种可能，也许会对他们沈国公府造成灭顶之灾。
男人眼眸里掠过一丝阴狠，压低声音道：“崔季北上，正是咱们动手的机会。”
沈云兮兴奋道：“兄长莫非已经有了除掉她的具体计划？”
沈行瀚放下茶盏：“你猜，陛下想不想见她？”
沈云兮脸色一变：“兄长这是何意？咱们好容易把她从陛下身边排挤出去，难道你又要把她弄回来吗？”
沈行瀚微微一笑，眼底是掌控一切的冷傲：“你猜，皇后想不想见她？”
沈云兮脑子不够使，听迷糊了。
一旁的沈心雅幽幽开口：“我明白兄长的意思了。兄长是想让她进宫，再借皇后之手除掉她。如此，既不会脏了咱们的手，又能让陛下对皇后心生不满，到时候咱们沈家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她前几日，被沈云兮送到了龙榻上。
如今被封为美人，满头珠翠环绕，就连说话也拿捏起了宫妃的尊贵和腔调。
沈行瀚眸色深深：“是，但不止于此。”
如果沈银翎肚子里怀的真的是新帝的子嗣，那么当她在霍明嫣手底下一尸两命时，凭她是新帝唯一深爱过的女子和她怀着新帝的骨肉这两张底牌，不知新帝该作何感想？
是否会直接废了霍明嫣？
这便是运筹帷幄了。
沈行瀚成竹在胸地踏出了春喜宫。
宫巷里遇见前往坤宁宫探望霍明嫣的霍明栩，霍明栩热情地打招呼：“沈家阿兄！”
沈行瀚蹙了蹙眉，不大愿意搭理霍家这种关外来的野蛮人。
霍明栩却是个自来熟的性子，挠着头笑得憨厚老实：“我早就听说沈家阿兄文采斐然，在京城里一向有‘小诸葛’的美名。我爹经常骂我不爱读书，所以我很敬佩沈家阿兄！”
沈行瀚脸上的嫌恶几乎不加掩饰。
霍家姐弟着实讨厌。
什么“小诸葛”，难道他不知道这是别人故意讽刺他考试作弊吗？！
他拂袖，沉着脸走远了。
“什么人啊！”霍明栩也不高兴，“我以前在边关遇见行野大哥的时候，他分明很好说话的，怎么他堂弟如此无礼？”
是夜。
沈心雅特意下厨做了点心，亲自送去给陆映。
她柔声道：“如今崔大人远赴边关，崔家就只有上官敏和堂姐。臣妾担心上官敏照顾不好堂姐，想请堂姐入宫养胎，也好与臣妾和姐姐做伴。不知陛下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