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园。
沈银翎正研究嫁衣的样式,海棠白着脸匆匆进来禀报:“郡主,太子殿下到了!”
沈银翎面容平静。
陆映亲自过来,摆明了是不满她信里的内容。
她早知嫁给崔季不是那么顺利的事,幸好早已做了两手准备。
她低声道:“丹药呢?”
“郡主真要用吗?”海棠小心翼翼取来一枚丹丸。
沈银翎就水服下:“我沈昭昭争强好胜了一辈子,独独输在了陆映的身上。可我不服气,他敢立后,我就敢嫁人。我又不是没人要,为什么要巴巴儿地求着他?何况崔季也是人中龙凤,又真心待我,嫁给他是我高攀。”
海棠又给她添了半盏茶:“文姑娘说,这丹药服下以后立刻就能起作用,即便是宫廷御医千金圣手亲自诊脉,也只能把出一个月的喜脉。只是郡主可要想清楚了,一旦嫁给崔大人,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叔父已死,只剩沈行瀚和沈云兮。”沈银翎暗暗攥紧双手,“如果是霍明嫣为后,那么沈云兮最多只能捞个嫔妃当当,对我的威胁无足轻重。无需再依靠陆映,我也能解决掉这对兄妹。陆映,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那么重要。”
说话间,陆映已经到了闺房外面。
他径直踏进门槛。
青年宽肩窄腰身形高大,周身气压冷的仿若霜雪,随着他进来,仿佛连闺房都逼仄狭小了一圈。
海棠悄悄退下,还不忘替两人掩上屋门。
陆映的目光落在那些绘满了嫁衣款式和花样的图纸上。
刺眼至极。
负在身后的手缓慢转动墨玉扳指,他眼眸沉沉,嗓音清冷:“想嫁崔季?问过孤的意见没有?”
沈银翎把图纸锁进妆奁:“看来我写给你的信,你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陆映不置可否。
沈银翎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
感受着唇齿间的清苦,她正视面前金相玉质的凛贵青年:“我承认,我在朝堂上斗不过你。如今你即将登基为帝,自是你陆镜危的本事。我知道帝王担着的责任里面,有绵延皇嗣开枝散叶,所以你立后纳妃乃是臣民期盼的事,谁也无法阻止。可是陆映,难道只许你三宫六院,却不许我嫁人吗?你自是后宫粉黛无数,却不许我有个知己,这不合理。”
陆映冷眼看她。
少女冷静得不像话。
仿佛前阵子将他囚禁在沈园,长夜里说的那些喜欢他、独占他的情话,都只是假的。
也是,沈昭昭的话,能有几分真呢?
也许那样甜蜜动听的话,她曾对许多男人说过。
茶汤的清苦香味飘逸在房中。
陆映从那苦香里,嗅到了沈银翎身上特有的脂粉甜香。
丝丝缕缕恍若枷锁,套牢了他的心,叫他不由自主地念着她、靠近她。
他眼下隐隐泛着病态的绯红,负着手朝她步步逼近:“立霍明嫣为后,是为了平衡中原和关外世族的关系。她识大体明是非,知晓联姻的意义,知晓孤对她并无男女之情,也并不介意孤与你的事。”
所以,能不能不要嫁给崔季?
能不能依旧与他保持从前的关系?
沈银翎仰头凝视他:“你有两任妻子,你待每一任都很敬重,甚至连东宫里的那些姬妾,也都能感受到你的仁善。可是陆映,独独待我,你独独待我过于残忍小气……”
家族被抄的时候,他要她跪着求他。
从甘州回京的时候,他要她卑躬屈膝伏低做小。
他折断她的骄傲,要她无名无分地跟着他、侍奉他。
即使如今称帝,他也不愿意给她任何名分,却还要强求她不许嫁人。
爱是滋生恨的温床。
沈银翎对陆映的喜欢像是变质的恨,她恨他不肯给她名分,恨他立别的女人为新后。
他们之间并不平等。
似乎唯有各自嫁娶,她才能在身份悬殊的境遇里寻求到一丝自尊。
阴影覆落。
陆映居高临下,修长的指尖捏住沈银翎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
狭眸里浸润着浓墨重彩的疯意:“你敢嫁,孤就毁了他。”
沈银翎弯起朱唇,丹凤眼里笑容恶劣:“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怀上崔季的孩子了。”
闺房静默,周围的空气仿佛正在一寸一寸凝结成冰。
陆映的眼瞳里似有风暴酝酿。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骤然掐紧沈银翎的下巴:“撒谎!”
沈银翎吃痛,猛然推开他的手:“有没有撒谎,你让小陈太医一验便知!”
小陈太医被白灵提溜着匆匆赶来,瞧见房里的情形,顿时一个脑袋两个大。
这两个人闹矛盾,倒霉的总是他们这些当臣子的。
给沈银翎一番把脉过后,他怔了怔,连忙笑着起身拱手:“恭喜太子殿下、恭喜昭宁郡主,郡主果真是有喜了!大约一个月的样子,微臣瞧着很是健康呢!太子殿下即将登基为帝,如今膝下又有了第一个子嗣,可真是双喜临门!”
结果道完喜,房里的两人谁也没说话。
太子殿下的脸色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
小陈太医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求救地望向进来送茶的海棠。
海棠连大气都不敢喘,哪敢提点他,送完茶就低着头退到了旁边。
直到茶水半冷,陆映才一字一顿:“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正是他被贬为庶人罚进冷宫的日子。
那段日子,他确实没碰过沈银翎。
手里的茶盏被生生捏碎,发出“砰”的一声响。
海棠和小陈太医连忙跪倒在地。
陆映不顾掌心被碎瓷片割开的血口,只红着眼睛盯紧了沈银翎:“你可真是……令孤刮目相看。”
沈银翎半垂着眼睫:“多谢殿下夸奖。如今,我可以嫁给崔季了吗?”
陆映一字不发,最后深深盯了她一眼,才倏然拂袖离开。
午后,赐婚圣旨就到了沈园。
微雨听完桂全的宣读,不由震惊:“妾?!太子殿下让我们家郡主给崔大人当妾?!还让上官敏和她同一天进门,给崔大人当妻?!桂公公,你是不是搞错了?!”
桂全愁眉苦脸:“这种事儿咱家怎么可能搞错呀?殿下说郡主到底谋害了沈国公的性命,虽然有丹书铁券作保,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因此不仅贬妻为妾,还要崔季在府里修佛堂,让郡主念佛清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