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宛矜玥的母亲去世,是宛泽斌带着儿子宛子阳一路护送。
这一次,宛子阳孤零零地带着父亲妹妹的贴身之物,快马加鞭,终于在中秋节前一天,赶到了栎阳府。
他从瑾州出发时,宛矜玥报平安的信还未到。
一身素衣,面带薄纱的宛矜玥,刚走到颍郡王府门口。便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
那是一匹白马,马旁边走着的,是一身素衣的宛子阳。
“兄长。”连日来抑制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宛矜玥带着哭腔,顾不上左手小臂有伤,径直扑向了宛子阳。
“三妹?”宛子阳声音微颤,嗓音沙哑。
宛矜玥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兄长眼中充满血丝,面容疲惫。
他好像突然就长大了。
两兄妹带着重逢的喜悦,和父丧的沉重,互相依靠着,走进了颍郡王府。
秋风瑟瑟,万物寂寥。
刚回到家的钱天和,行装都未收拾,便听说了,瑾州回都述职的大小官员路遇恶匪,幸存不过十之一二。
一路上宛姑娘一身素衣,原是在守孝啊。
钱天和突然有些恼,自己真是个榆木疙瘩。
宛矜玥简单和兄长陈述了连日来的遭遇。
只是被钱天和撕了衣裳这一段,被略了过去。
“玥儿这两天,先安心休息吧,事情只要有鬼,总是能查出来的。”
宛子阳看着一身素衣的幼妹,还没满十岁的女孩,懂事镇静得让人心疼。
四年前,母亲去世后,三妹便变了很多。
以前很爱撒娇的,后来,便只剩懂事了。
也是从那时起,三妹的仪态家教,在瑾城同龄女子中,一直算是拔尖的。
宛矜玥注意到了兄长的凝视,那眼神中,是心疼。
“兄长也早些歇息。”
宛矜玥带着白夏,匆匆地回了落脚的院子。
这院子名叫丹若,里面种着大量的石榴树,因此得名。
中秋已到,丹若院里满是落叶,石榴树上唯有的几片叶子,在悲风中,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这次宛矜玥回都,因为男装的原因,并未带丫鬟。
这白夏,也不知道有几分靠得住。
“白夏,你怎么会来当丫鬟,你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白夏看了看自己的主子,心里却有几丝激动。
二十天了,主子第一次和自己说那么多话。
“家里没有其他人了。”
“父亲之前是泥瓦匠,帮别人起屋子的时候,没留神,摔了。”
“落下了残疾,母亲便改嫁了。月余之前,父亲害了风寒,没挺过去。”
“我便想着出来当个丫鬟,只求能有口饭吃。”白夏说起这些时,并无多少伤感之意,就好似在说,别人的故事。
“姑娘,这是我的卖身契,钱公子让我给你的。”
宛矜玥接过白夏手里的卖身契,默默折好。
“你以后就睡偏房,我有事会叫你的,我不习惯有人贴身伺候。”宛矜玥只觉得浑身奇累。
连日的赶路,父亲的身死,未查明的真相……一个又一个大石头压在宛矜玥的心头。
这二十多天以来,她从没有一天睡好过,饭也只是随便吃两口。
好不容易回到了家,有了兄长可以依靠,宛矜玥罕有地睡了个好觉。
崤东国自大盛朝以来,改三年守孝为三月,提倡民众薄葬。
发展到了如今,无论贵贱,葬礼皆从轻从简。
按理说,崤东国重视孝道,这薄葬实在是对先人不敬。
但真正实施下来,很多人都从中尝到了甜头。
这薄葬,一是操办葬礼省钱,二是不影响官员仕途,三是杜绝了大量的盗墓贼。
时间长了,从贵族到百姓,都接受了这薄葬之礼。
宛父去世至今,已有二十多日。尸首多半是找不到了。
宛家兄妹决定挑就近的吉日,为父亲立一座衣冠冢。
街上的民众喜气洋洋得过着节。宛矜玥和宛子阳则在刚布置好的灵堂,守着灵。
颍郡王府在栎阳府并没有什么沾得上亲的人,唯一有点关系的。
便只剩今年升迁至栎阳府当治中的章家了。
但自宛父身死,章家一直未有任何消息。
不见上门吊唁,不曾寄过书信。
宛子阳感受到了几分人走茶凉。
来都城述职的大小官员的述职文书,是一早便呈了上去。
今日的中秋宫宴,是出结果的日子。
所有来述职的五品以上官员,齐聚舒阳殿,一同等着那或令人喜,或令人忧的述职结果。
钱天和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兴致缺缺。
两年前,十七岁的钱天和,被父亲送到了崤东和北佑国接壤的岚州军营历练。
说是历练,其实就是去走形式。
钱天和知道自己的父亲和上司打了招呼,他也清楚知道,近几年,崤东是不会和北佑打起来的。
北佑曾和崤东曾签署了三十年的停战协议,并建立两国互市。
在二十多年的停战下,岚州作为互市的主要地点,经济发展的异常繁荣。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谁会去掀起无谓的战争。
两年了,混日子的钱天和已成了岚州军的正五品千户,却依然没有上过像样的战场。
钱天和不喜欢这样的日子。
他想上真正的战场,保家卫国,建功立业。
好男儿当热血撒四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父母的羽翼下混日子。
此次宫宴少了瑾州的大小官员,场面却依然喧闹。
澄王坐在离皇帝最近的坐席,正缓缓的喝着杯中上好的阳泽酒。
崤东有名酒,一曰阳泽酒,二曰澧水酿。
皆是好水出好酒。
想一想那尸沉澧江的颍郡王,澄王心情不由得好了几分。
澄王是先皇后所出独子,继后则是他的嫡亲姨母。
再加上继后入宫十年,荣宠已衰,膝下却只有两位公主。
故而这排行为二的澄王,占着一个嫡字,乃是未来太子的热门人选。
可再热门的人选,有时候也不见得能笑得到最后。
澄王看上了远在瑾州的有十万宛家军颍郡王。
又借着所谓的教书先生钱致远,多次和宛泽斌洽淡。
这老狐狸就是和他打太极。
既然想要的肉在别人嘴里,那人还死死咬着不放,那便只好杀了那人了。
只是不知道,泡了死人的澧江水,酿出来的酒是不是依旧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