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宝斋南院“晴韵馆”。
军委会二处北平侦缉科长周墨林,正在用冰块袋为床上发低烧的九岁儿子宝锁降温。
“爸!我不会死吧?”宝锁的小脸烧的红扑扑的让人心疼。
“胡扯,小锁儿,你不会死!爸死你都不会死。”周墨林眼圈一热。
三天了,儿子还在烧,而且开始轻微咳嗽。
“爸!窗子总响,我睡不着。”宝锁换了个姿势,枕着旁边的《弟子规》。
周墨林起身把窗户又掖了个严实,但日军野炮声连成一片,仍然震得窗纸嗡嗡作响。
“爸!你不是鬼吧?”宝锁把《弟子规》盖在脸上,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墨林。
“小锁儿,爸不是鬼。外面那些放炮的人才是鬼!”周墨林的心,忽然一疼。
世界上没有人能理解他此刻的痛苦,他的迷惘。
一个女人在孤独的时候,可以依靠一个强有力的男人。
但一个男人呢?
在北平城,与中共特科你死我活拼了这么多年,周墨林每次走到人群拥挤的街头,每次一个人在被那颗子弹击中的时候,每次按着难以痊愈的伤口时,他都不知道,究竟应该拼命奋斗,还是默默地离开这血腥杀戮。
日本人打了进来,占了东北三省,虎视京津,可北平组的那些特务,仍在暗杀,追杀,残杀自己的同胞......
此刻,风姿卓然的妻子碧晴把他喊到房外,面露焦急之色,“墨林,三妹的碧琳馆那里出了点怪事,爸让我们一起去看看,你帮兰姨拿拿主意。”
周墨林故作轻松,冲妻子嘘了一声,“轻点,锁儿要睡了。”
安顿好儿子,两人出了门,过西南侧长廊,不一会,风姿傲然的碧琳已在院门前等候。
偌大的一片西院,陈文轩仿照故宫,起名“碧琳馆”,假山鱼池,只住着三小姐碧琳,的确显得清冷了些。
跨过陈家这么多年的门槛,周墨林还是居然有些恍惚,感觉自己走进了清朝的小王府。他一直认为,小时候去的后海恭王府花园,这陈宅场景与那里的一些摆设何其相似。
看来无论是什么年代,权势阶层的生活条件总是不一样,周墨林想着随碧晴进了客厅,在八仙椅上坐下来。
周墨林第一眼就看见八仙桌上摆着个精致的九龙壁木雕。
“墨林,慢用。”楚香兰吩咐丫鬟翠花端来咖啡。
“谢谢。”他端起咖啡。
楚香兰四十出头,细腰曼妙,显得别有神韵,如古典画卷中的美人,是温柔且有涵养的陈家女主人。
“还是放点糖吧。”周墨林刚要喊苦,妻子先笑了,“那是三天前兰姨和我一起新买的上海咖啡。”
楚香兰步入正题,指了指那个九龙壁木雕,“碧琳刚收到一个奇怪的九龙壁木雕,第三条白龙上被血涂抹住,倘若潜入尊宝斋的贼人要害碧琳性命,只是举手之劳,何必费这心思?倘若要图钱财,又没留下片言只字,这些怎么解释?”
周墨林问:“碧琳,这是你收到的?”
碧琳淡然地说,“在卧室发现的,我喊兰姨来,也让你和大姐看看模样,二姐回来就睡了,四妹又不知道去哪疯了,我没找她们。”
周墨林细看那白龙的血迹,深吸一口气。
在琉璃厂,只有尊宝斋的陈文轩能雕刻如此精致的九龙壁。
客厅里陷入寂静。
碧晴丰润的胸脯起伏波动,看着呆在那里的周墨林,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我们现在怎么办?”
周墨林端详这龙壁,“我在想碧琳刚才的话,仔细想来,却是很怪。”
“哪一句?”碧晴似乎是个容易被转移注意力的女人。
“卧室。碧晴,我们都见过故宫九龙壁,第三条白龙肚子上是块木雕,但这木雕的缘由谁也讲不明白。”周墨林放慢语速,“这恐怕是乾隆年间以来,九龙壁最大的谜团。”
故宫九龙壁建于乾隆三十八年,是一座长20米高3米的琉璃照壁。九龙壁的正面由琉璃塑块拼接而成,照壁饰有九条巨龙,各戏一颗宝珠;背景是山石、云气和海水。九龙壁上面的九龙,形体有正龙、升龙、降龙之分,每条龙都翻腾自如,神态各异。为了突出龙的形象,工匠们采取浮雕技术塑造烧制,富有立体感;并采用亮丽的黄、蓝、白、紫等颜色;使得九龙壁的雕塑极其精致,色彩甚为华美。
“木雕是有些怪,和爸的雕刻风格不太一样。”碧晴回忆。
楚香兰对碧琳说,“走,去你的卧室。”
碧琳卧室足有五十平米,装修极为考究,真正做到了中西结合。地板是红檀木,床是典雅大方的扬州方床,衣柜是侧开门的苏州三段锦,巨大的书桌则是欧式的,用桃木精制而成。天花板上,是一盏欧式巨型水晶吊灯,结构极为复杂,可以通过开关调节不同的色调及亮度。靠窗的位置是一个大八仙桌,旁边的墙上是一幅郑板桥的《秋声赋》。
一个有品味的三小姐,房间总是让人神清气爽。
“在这里发现的。”碧琳等楚香兰在精致的小椅上坐下,又顺便把敞口的抽屉推上。
突然,她的脸色一变。
抽屉里又多了一张纸。
一张印上图案和文字的纸。
雪白的纸上画着一个清朝王爷的背影,通体暗红,仿似正在滴血……
王爷下的落款是一行字:你不动我,我不动你。
碧琳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周墨林三人更是愣在当场。
回到客厅,四人没有说话,只是各自想心事。
周墨林定定地瞅着这纸,陷入沉思。
你不动我,我不动你......什么意思?不懂,但他的思维被这八个字牢牢地拴住了。
“碧琳,你以前见过这八个字?”
“肯定没有。”
碧晴问道:“这清朝的王爷是谁?袍服看的像个亲王或者郡王?”
楚香兰认真注视,“从崇德元年起,清朝就有亲王了。”
“清朝的王这么多,哪个才是纸上的人?”周墨林左思右想,“也许,这和爸那张故宫秘道藏宝图有关。”
“墨林,爸那宝图是随手画着玩的。”碧晴莞尔一笑。
此刻,丫鬟已经准备好了夜宵。
四人上桌吃饭。
“这些王爷的资料,我需要些时间。”周墨林眉头锁住,“但是碧琳,有一点非常明确,那就是你现在处在一种非常状态。你是否愿意听我的建议?”
“请讲。”
“马上搬出碧琳馆,住在别的什么地方。”
“为什么?”
“因为你处在危险当中。”
“一定要搬出去吗?”
“如果你想尽快得到结果并安全地活着,就只能这样。”
“休想!这碧琳馆是我的。”碧琳俏脸一寒,赌气说道。
碧晴埋怨丈夫,一拉周墨林袖子,“你这人,和我回去。”
楚香兰也站起来,“太晚了,先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