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福宫还在燃烧......
汹汹大火从四面压来。
冒火的大梁徒然一沉。
梁上被捆绑住的碧琳,猛然醒了。
她感觉到了体内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寒冷。这种感觉强烈地试图通过每一个毛孔抗击无穷无尽的火焰,这种漫无边际的刺骨寒冷像狂风覆灭微弱的烛火一样,将她卷入一个明亮、红色的深渊。
没有呼吸,没有思考,甚至知觉都在随着急速的下沉逐渐消失。生命从未变得如此沉重。碧琳强迫大脑发出微弱的指令,但就连平日灵敏的四肢都毫无反应。
只有下沉。
突然,一种比火更烫的物体插入了她的右脚掌,钻心的疼痛使她已经麻木的心脏又突突地跳动,求生的强烈欲望瞬间变得那样势不可挡。她猛地张开嘴,热风疯狂地灌入。她满满地喝了一口,使尽全身力气紧闭了嘴,右腿猛然用力一蹬,左腿借势猛地推开木梁……
疼痛更加深入,但她终于凭借双腿的配合摆脱了下沉,身体开始挣扎。
她像漏网鱼一样冲出门外。
将燃烧的绳索挣开的一刹那,她听到自己的喘息声震颤了整个建福宫花园。
紫禁城在火中是如此的平静。
月亮惨白的脸像一个巨大的轮盘,就吊在离她的头顶不远的地方。夜幕平滑如镜,宁静苍白,空阔辽远,没有一丝声音,只看到一块块燃烧的木板猛力地向她砸来。
她从那块宽大的木板上闻到了一种油的味道。
这种味道让她感到——阴谋,从未如此真实地存在过。
她踉跄地向外爬着,她现在的惟一念头是乞求死神将她放过,她要活下去!
但身体似乎有什么怪物在支配,她在火里越爬越慢。
就在她看到了死神的微笑时,一个黑影突然出现,把她拼命背起就跑。
在昏迷前,她感觉这是个男人......强大的火力、无边的红光、要命的窒息,但这男人给了她最后的希望……
“啊!”碧琳终于从噩梦中惊醒。
粗重的喘息声回荡在陈家大宅后院里。
她像一个被重量级拳击手打瘫的新手一样不能动弹。
十几年了,同样场景、同样内容、同样细节而又清晰无比的恐怖画面已是数十次光临她的梦境。
突然,一股新鲜的血腥味游丝一样钻进她的鼻孔。
她跳下床,开灯,走向书桌。
什么东西一下撞入了她的眼帘。
她原本虚弱的心灵如遭电击,每一根毛发的根部都不约而同地抖动了一下。
一个精巧的故宫九龙壁模型,静静地躺在书桌中央。
整个九龙壁呈长方形状,直径三寸又余,为檀木所制。
但有一条龙被血染了。
左起第三条白龙,被血均匀地涂抹了一遍。
碧琳的瞳孔突然放大。
碧琳终于坐下,颤抖着手从抽屉里摸出一支烟,点上,深吸了一口。
故宫建福宫建于清乾隆五年,乾隆皇帝将他最钟爱的珍奇文物收藏于此,并经常在花园内写诗赏画。嘉庆时,下令将其全部封存,成了名副其实的宝库。
1923年6月27日,建福宫内突然发起一场神秘大火,无数珍宝一夜化为灰烬,京城哗然,当时还在宫内的溥仪勒令严查。
碧玉刚回到北平,九龙壁就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房间,它预示着什么?
忽然外面传来丫鬟翠花的声音,“二小姐回来啦?”
然后是碧玉温柔的回应,“这么晚了,又让兰姨担心了。”
碧琳的心狂跳起来......
小雨下起来,淅淅沥沥的。
枪声零零星星,时紧时密。
几辆二十九军的军车,带着军犬正在全城搜捕潜入防区的日本间谍。
荒芜的紫禁城里,衰草萋萋,李彪经神武门向南,过后三宫,绕过皇极殿南侧的九龙壁,穿过敛禧门,就到十三排的连部宿舍了,这里曾是御膳房太监经常出宫的捷径。
十三排指宁寿宫外东侧南、北各十三座排房,东依紫禁城城墙,为乾隆年间所建。其中十二座南北相向,各面阔三间,进深一间,前出廊,明间开门,灰瓦硬山式顶。每两座为一院,共六院,每院西墙辟院门一座。北端一座有小南房两间,南端南墙中辟垂花门。
清末年间,十三排住的是下层宫女和太监,一些在畅音阁大戏台给皇帝表演的戏班也临时居住过。
(注:硬山式顶,中国古代建筑屋顶形式的一种。前后两坡,屋顶两端与山墙齐平,建筑等级低于歇山、悬山等类型。
(注:面阔,即指古代建筑中平行于桁檩方向,且位于同一直线上相邻两根檐柱中心线线间的水平距离。各间宽度的总和称通面阔。)
(注:进深,在建筑学上是指一间独立的房屋或一幢居住建筑从前墙皮到后墙壁之间的实际长度。)
进了屋,二锅头酒的后劲上来,他拉过条军毯,倒头便睡。
这时电话铃响了。
李彪睡意正浓地去抄听筒,估计打电话的是副连长邓三炮。
这些天邓三炮一直要求全连保持着高度警戒,除了睡觉,几乎把自己的神经活动完全限制在了紫禁城的范围内,以保证突发事件时,总能比别的部队都更早地投入战斗。
傍晚时邓三炮带人抓住碧琳和书生后,兴冲冲地交给李彪审问,却让他一顿拳打脚踢把人放了,李彪觉得邓三炮的自尊心有点受挫。
去小月楼前,他本想给邓三炮留几句宽心话,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三炮,以后这种小事你就自己定吧!”为了这小事,邓三炮一阵窝囊,直到远处日军野炮又在齐射演习弹道声剧烈地响起来时,邓三炮还站在机枪掩体边瞅着角楼发愣。
“李彪,回到连部了?”是碧玉的声音!
李彪忽觉神清气爽,军毯捂出的闷热煎熬一扫而空。
“刚回来,正在熬夜研究秘道的事。”他尽量在声音里充满倦怠。
“是这样,李彪,父亲明天中午十二点要见你。还有,我把卧室的电话号码告诉你,有事我们随时联络,注意休息,别在我父亲见你时像个熊猫。”她在电话的那一端温柔地笑了起来,然后把电话号码告诉了李彪。
“你怕我这假女婿酒后泄漏天机,惨遭三堂会审?”李彪也笑了,找笔飞快记录下来。
“晚安,十二点,别忘了。”
李彪放下电话,还久久品味着玉的绕梁温柔。
电话铃又响起来。
“喂,李彪,你发什么愣,怎么不说话?”听筒里一个男人的粗门大嗓把李彪吓了一跳。
“哪位?”
“国宝!我你都听不出来?”
中共特科北平站的秘密联络员冯国宝,李彪的睡意一下子退去了一多半儿。
“李主任让你二十二点整赶到卢沟桥。”
“怎么跑那么远的地方去?”
“要不我怎么提前五十分钟叫你。”
“国宝儿,能事先透点风吗?”
“李主任没说,见了面你自己问。”
“废话,那我还问你干什么!”
“说的就是,你小子别什么事都想打提前量。还是赶快穿上裤子快点动身吧。”
李彪放下电话,从木架上取出一块毛巾擦了把脸,手忙脚乱地穿戴整齐,看看武器都已经确实到位了,才放心地跑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