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回首过去,记忆深刻的那些人和事,会渐渐失去其当时存在的意义,而有些忽略不计的小事件,也会随着时光抖落的尘埃被隐藏在记忆的最底层。而当所有这些大事小事再次被提起时,你竟分不清真假虚实。
所以,多年后,当我要为自己和林佳喻的回忆撰写故事的时候,范哲林向我陈述另外一个事实,让我不敢相信:百日誓师那天,是林佳喻眼眶发红地奔向我,一把抱住错愕的我。
“怎么可能?我明明记得是我跑向林佳喻,一把抱住她···”我满脸的不相信。
“别闹了,你是不是失忆了?当时你在操场就跟个傻子一样,抱着林佳喻手足无措。”范哲林挥挥手,以为我在开玩笑。
怎么可能?明明是······
“那我到底有没有跟李伊群谈恋爱啊?”我开始怀疑之前所有的回忆。
“谈了啊!你为了刺激林佳喻,赌气跟班上一个可爱的女生谈了恋爱。”
我?赌气?为了刺激林佳喻?我明明记得不是这样,我是喜欢李伊群的,尽管这份喜欢很浅薄也很短暂,但恋爱中的感觉骗不了人。
我的人生,并不是围绕着林佳喻这颗星球旋转的。如林佳喻所说,我就是一个自私的胆小鬼,而这么多年,我也渐渐看清了自己。
跟李伊群谈的恋爱,只是为了躲避痛苦,可那份痛苦是林佳喻带来的。
我跌跌转转,在那几年的青春里寻找最珍贵的记忆,却发现在这本回忆录上,满满的全是林佳喻的名字。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之间的和好也是林佳喻主动找我,而不是我去找她?”我深知记忆存在着虚假性,可我还是不愿妥协。
范哲林摊了摊手,一副“不然呢”的表情,像看待傻子一样。
如果事实是这样的话,那么接下来的事我都想起来了。
是林佳喻奔向我,而不是我奔向她。
在这段感情中,林佳喻才是那个彻彻底底的大傻瓜。
听说过飞蛾扑火吗?
在亿万年前,没有人造火光,飞蛾完全靠天然光源日光、月光或星光指引飞行。由于太阳、月亮、星星距离地球都很远,它们发出的光线照到地球上可以认为是平行直线。当飞蛾直线飞行时,它在任何位置的前进方向与光线的夹角都是一个固定值。可是,如果光源离得很近,比如火把或蜡烛,不能再将它们发出的光线看作平行光时,飞蛾按照固有的习惯飞行,飞出的路线就不是直线。而是一条不断折向灯光光源的等角螺线,不断接近光源,最终丧命于火,即飞蛾扑火。
当我了解到飞蛾扑火的科学原理时,我立刻明白林佳喻就是那只傻傻的飞蛾,我就是引导她误入歧途的火把蜡烛。
在我们十八岁那年,林佳喻没有朝着她的“北京”这样的日光、月光、星光指引飞行,而不断折向我这个随时熄灭的微弱火光,最终付出惨痛的代价。
记忆回到百日誓师大会的那个晴朗的上午。
我在操场错愕地看着怀抱里的林佳喻,不知所措。
我看着周围看戏路人的眼神,一把推开林佳喻,然后搂过她的肩膀闪进操场侧方的小门。
气氛微妙,我看着林佳喻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怦然心动。
“林佳喻,你怎么了?”我犹豫着开了口。
林佳喻眼睛泛红,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一言不发。
我心里的震惊无以言表,林佳喻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林佳喻了?这不是她,记忆中的她是如此骄傲,如此冷漠,从不肯在我面前展露一丝一毫的脆弱。而现在,她就站在我面前,睫毛扇动,落下一阵小雨。
此时此刻,太阳刚升起没多久,距离黑夜降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份脆弱甚至来不及躲藏在黑暗的阴影里。
她的神态楚楚可怜,暴露在我的目光下,没有一丝遮掩。
我心里一片柔软,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的肩膀,嘴里轻声说着:不哭了不哭了。
后面的一节课我们没有去上,我给范哲林发消息让他帮我们打掩护,他回了一个坏笑的表情。
誓师大会的人群渐渐散了,操场再次变得空空荡荡。我和林佳喻坐在看台上晒太阳,上课铃声响起,高一高二的学生涌入操场上体育课。
我们并肩坐在看台上,看草地上的学生欢快地踢着球,我时不时看向身边的林佳喻,她渐渐停止了啜泣,归于平静。我满怀期待着她会向我诉说着什么,而她只是目光平视前方,什么话都不说。
远处的嬉闹声隐隐传来,似是有些喧闹的静谧沉淀在空气四周,让人在阳光下昏昏欲睡。当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林佳喻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草地上踢球的学生散了,一个个朝着远处的教学楼狂奔。
我看向林佳喻,发现她神色坦然地看着我,只是眼角依稀有泪痕。她冲我轻轻笑了笑,说:
“走吧,我们回去吧。”
那笑容如春风化雨,滋润了干枯很久的心灵。我心里一阵温暖,熟悉中的林佳喻回来了。我们的关系在经过漫长冬季的冰封,终于迎来了春天。
进教室之前,上课铃声匆匆响起,她回过头轻声问我:
“你晚上要不要送我回家?”
我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开口:
“好···好啊。”
一整天,我都沉浸在欣喜的格调中走不出来。
中午吃饭时,范哲林看我摆弄着餐盘里的米粒傻笑着,终于忍不住了。
“赵恒生,你没事吧?跟林佳喻和好高兴得脑袋坏掉了?”
“呸呸呸···都快高考了你诅咒我脑子!你不懂,我等林佳喻跟我和好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她怎么会突然就跟你和好了?”
“可能是因为我早上洗了头发,发型还不错吧。”我开着玩笑,心中的得意溢于言表。
那是无比煎熬的一天,我一直期盼着晚自习结束,我送林佳喻回家。我们俩走在灯光暗淡的街道上,然后我跟她进行一场深刻的对话,就像以前一样。
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响起,我看着教室前面的林佳喻端坐在座位上,像是静静等待着什么。我起身离开座位,大步向前,走到林佳喻身边,递过一只手,说:
走吧,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