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寂静, 只有勺子与碗相碰时发出的清脆之声。
萋萋迷迷糊糊,脑中昏昏沉沉的, 但觉被褥丝滑,自己正躺在床上,有人在喂她喝水。
对方的动作很轻,很小心和谨慎的样子。
萋萋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 那人渐渐出现在眼前,是位女子。
其肤白貌美, 只是眼角边已有了些许细纹。
咦,这是谁呀?
少女心中不禁暗想。
看的模模糊糊地, 萋萋的脑子也不怎么转, 只是可以肯定, 这人不是她房中的丫鬟。
那就奇怪了,又会是谁呢?
意识渐渐地清醒,视线也渐渐地清晰起来, 萋萋一点点睁开眼睛, 这时再看,只见对方衣着华美讲究, 头戴金钗, 风韵犹存, 浑身珠光宝气的。
是……
啊!她为什么在这儿?
少女蓦然认出了此人, 心差点从口中跳了出来, 一个激灵, 瞬时精神了。她躲开对方喂来的水, 也不管头疼了,一下子坐了起来。
“啊。”
那人猝不及防,一声轻吟,手臂一晃,一勺水便洒在了被子上。
她极是紧张,立时将水碗交给一旁的丫鬟,拿出帕子不断擦拭,一面擦,一面仿佛害怕一般,满脸堆笑地讨好道:“呵……萋萋醒了啊……可感觉舒服了些?哎呀,看我,看我毛手毛脚的。”
“……”
萋萋震惊不已,蜷缩在床里,靠在床边,与那人相对着,听闻她的话渐渐蹙起了眉头。
她这般态度大转?
萋萋不知该说些什么,惧怕、抵触却也惊讶不已,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长房夫人宋氏啊!
宋氏见萋萋如此,心中恐慌,笑的更是尴尬,“萋萋啊,你你怎么了?”
怎么了?她还问?
宋氏那么瞧不起她,那么讨厌她,可现在还在她身边侍疾?她搞什么名堂?
念及此,她又想起昨日之事。
昨日魏毅带人来闹,意欲对她强抢。
宋氏身为这魏家的女掌家,魏毅的母亲,儿子如此无礼地对待客人的小妾,那宋氏非但没说魏毅什么,没给她一个说法,竟然还威胁恐吓她,不让她把事情告诉给那邵公子,还说,还说告诉了就要挖她姐姐的坟!
萋萋之所以现在会头昏脑胀地躺在这儿,全是因为那股急火攻心所致。
现下见到她,萋萋怎能不怕她,不烦她!
她竟然还问她怎么了?
她不知道她怎么了?
装糊涂!
但转念,萋萋更觉诡异不已。
这宋氏一副战战兢兢讨好她的样子,这是在干嘛啊?这是为什么?
宋氏从来都是对她趾高气昂的,对她也很是瞧不起,此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萋萋心中极其好奇,当下便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对方。
她倒是想看看这宋氏到底要干什么。
宋氏笑,还是一脸尴尬。
“呵,大夫说萋萋你身子骨虚弱,要多吃些补品,也要好好的休息。来,快快躺下吧。”
萋萋没动,依然如故,只是盯着她。
宋氏本伸手想要扶她,但见她面色凛然,便又怕又尴尬地收回手来,笑了一笑,没敢动。
这时宋氏抬声唤来了丫鬟。
“晴儿,把东西拿上来,给萋萋姑娘看一看。”
那晴儿应声,立马过来。
只见她手中托着一个食盘,那盘中尽是一些鹿茸人参等上好的补品。
宋氏笑道:“这些呀,都是侯爷从京城带回来的,萋萋拿着,路上熬了喝,好好补补身子。”
萋萋一看,一听,当真“受宠若惊”。
宋氏竟然送东西给她,还是这般上好贵重的?
可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么?
可宋氏向来把她当下人看待,轻视辱骂她就是家常便饭,也用不着和他玩阴的,只想什么时候骂,便什么时候骂了。
那何必唯唯诺诺,假装来“拜年”?
此时她这般,实在让萋萋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宋氏见萋萋一句话也不回,只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心里七上八下,当真惧怕不已。
她瞧着萋萋,暗想:“这小妖精这般勾魂儿的模样,想来太子定然常常宠幸于她,这常在河边走,若是来日诞下子嗣,诞下个郡王……再等来日太子登基……她岂不是摇身变成了娘娘……”
啊!宋氏的心都熟了,当下真是羡慕也妒忌,她怎么这么好命呢?而自己此时却得罪了她。
想到这些,宋氏又想起了昨日,只觉得自己都要疯了,更是不知怎么殷勤讨好她好了。
这时她突然看见萋萋略微有些肿了的左脚踝,就更是心里直“突突”,惧怕不已。
萋萋这崴了脚,不正是昨日她给推的嘛!
想到此,她赶紧向小月道:“小月啊,快去拿药膏过来。”
“啊,是是。”
那小月急忙去取了。
宋氏见丫鬟把药膏拿了过来,赶紧匆忙地接下,伸手蘸了一些,然后微微一礼,极是恭敬地道:“萋萋啊,我来帮你上药吧。”
她说着握起了萋萋的脚,便帮她上了起来。
宋氏笑道:“萋萋这脚啊,长得可是很好看,我们萋萋真是哪哪长得都那般好看,当真倾国倾城,天仙下凡呢。”
萋萋更是震惊无比,觉得极是不可思议,这高高在上的宋夫人竟然亲自给她擦药,擦的还是她的脚?还如此夸赞她,连脚都要夸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萋萋瞬间本还是抵触的,极想拒绝,但却又没有。
她想看看这宋氏到底要干嘛。
这时只见宋氏脸上带笑,一面极其认真细致地帮她上着药,一面感叹般地说道:“日子过的真快啊,一晃儿八年过去了,想萋萋你刚来魏家那会儿,才这么高呀……”
她说着伸手比了比,接着又道:“那时我一看见萋萋就特别喜欢萋萋呢,萋萋娇娇柔柔的,从小美到大,特别懂事,也特别有灵气,一看长大了就是个绝色美人,是个贵气福气之人!”
美人?贵气福气?萋萋不禁听愣了。这变得可真快。
宋氏不是一直说她是个狐狸精么?不是一直说她是个下贱胚子,是个妓女命么?
怎么狐狸精变成了美人;妓女又变成了福气贵气之人了?”
萋萋始终沉着脸,面无表情,但脑中不停地转。
还未待想明白,这时脚步声响,珠帘被人掀起,屋中几个丫鬟朝向门边,见来人玉树临风,风度翩跹,一身英气贵气,正是太子颜绍。
几人包括那宋氏在内,双腿皆是一软,立时都跪了下去。
萋萋大惊,正愣着,但见那男人负手朝她走来,垂眸冷声道:“好些了么?”
萋萋点头,又点了点头,“好多了。”
男人沉声应了一声,而后向丫鬟小月道:“为她梳洗梳妆,收拾衣物。”
“是,是。”
小月连声点头,扶着萋萋下了床。
萋萋洗了脸,坐在梳妆镜前,脑袋蒙蒙的。小月和冬青为她梳妆,屋中死一般的静,一声也没有。
萋萋心中困惑迷茫,今日好怪啊!这屋中气氛凝结,给人一种极其紧张之感。
待她梳妆好了,也穿好了衣服,转过屏风,萋萋惊奇地发现那宋氏和她的丫鬟还跪在那远处。俩人都瑟瑟发抖,也显然跪不住了,但却一动也不敢动。
而那男人就坐在远处的桌前,闭目养神。
这……这是什么情况啊?
男人听到了她的声音,睁开眼睛,侧头,斜瞥了她一眼,站了起来,冷声道:“走吧。”
“唔……”
萋萋又是一呆,恍惚回神儿,忍着左脚疼痛,奔了过去,“公子,去哪啊?”
颜绍停下,转头瞅了她一眼,“你想留下?那也无妨。”
萋萋胸口一击,恍惚好像明白了他说的“走”的意思,心中骤然狂喜。
要走了?要离开魏家了?啊啊啊啊!!
但转念,那当下他说的这个“留下”不就是……
少女心一颤悠,登时使劲地摇头,“不要,不要……我不要……”
颜绍应了一声,“那便走吧。”说着自己已经迈开了脚步。
萋萋赶紧跟上,好像慢一点就要被留在这魏府般,这一着急,也没顾得上受伤的脚踝,一个没注意,一使劲,这左脚便吃了痛。
“哎呦!”
萋萋咬住了嘴唇,登时疼的一头热汗。
颜绍剑眉一蹙,回头见她蹲下了,捂住了左脚。
那跪着的宋夫人余光看见,心猛地一缩,哆嗦的更厉害了。
颜绍转过了身,“怎么了?”
少女小猫般的声音,“脚,脚疼。”
她心中暗道:倒霉,怕是走不动了,他不会把她丢下吧。
颜绍双眸微微一眯,蹲在她面前,口中的热气便吹向了她的耳边,声音极具梦幻,“你不是故意的吧?”
少女睁圆眼睛,登时抬头,使劲摇头,她疯了么?她做梦都想走,他意思她想留下来?她……
萋萋刚想解释,刚想大肆的解释,想用尽她全身的力气,全部的语言解释,但还没等说出一个字,却感到了男人的手臂和胸膛,感到自己双脚霍然离地……
“唔……”
她惊恐不已,脸刷一下红了,却是被他抱了起来。
他不会是要抱着她,这么远的路,一直,一直到出府吧?
“公子……?”
“闭嘴。”
萋萋想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出来,就让他把话截了回去。
接着男人什么也没说,只抱着,出了门去,出了留香居,径直朝着魏府大门而去……
那屋中的宋氏以及丫鬟都看得呆了,皆是颤抖不已,浑身冷汗。
这萋萋从此可真是一飞冲天了。
萋萋搂着他的脖子,小脸通红,胸口“咚咚”猛跳,又紧张,又臊得慌。
沿途,魏府的主子,丫鬟仆人皆退至一旁让路。此事儿就如同风一般,很快在魏府传开。
这看到的看到了,没看到的也很快就知道了。
魏如意恰好朝着留香居奔着。她本欲和颜绍告个别,但恰好撞上太子抱着萋萋出来。当下魏如意的脸都紫了。
她狠狠地咬住嘴唇,气的只跺脚,更气的直哭!
萋萋这一路脑子空白。她谁也没注意看,只觉得羞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公子扶着我就好了,或者让下人扶着我也可以。”
颜绍面无表情,也根本不答她的话,就这么一直将她抱出魏府,抱上了马车。
萋萋进了车中,仍是红着脸,胸口猛跳着,不时但见随后过来的丫鬟小月将她的衣物箱子给她递了上来。
这马车极大,极是舒适,其上还有枕头和薄被。萋萋朝窗外望着,但见颜绍并未上此车,而是去了前一辆车上。
文乡侯,魏二爷,老太爷,老夫人还有众多魏家人都送了出来。
不时,道别之后,车轮滚滚,马车终于使动。
萋萋躺了下来,终于舒了口气,想自己可是终于离开这魏府了。
再见,不,但愿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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