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超市里逛了半天也不知道吃点什么,最后谢霜辰说吃馅儿,买了点肉和菜就回了家。
“你弄啊?”叶菱看着大兜子小兜子问道。
“不然呢?”谢霜辰忙活着。
叶菱想了想,说:“我好像还真没吃过你包饺子。”
谢霜辰一想也是,他现在基本就过年吃顿饺子,但是偏巧与叶菱认识之后的每一个纯洁,要不就是自己忙,要不就是叶菱不在身边,居然也就错过去了。
“今儿给您露一手。”谢霜辰笑了笑。
“我有个问题。”叶菱说,“包饺子你干嘛不直接买肉馅?”
“……”谢霜辰抓了抓脑袋,“仪式感吧。”其实他是忘了,明明在超市里给人加工一下就行。
一整个下午,叶菱都被谢霜辰“哐哐哐”剁肉的声音烦得不行。
姚笙会挑时候,谢霜辰肉馅都剁完了他才来,一进来闻着味儿就说:“哟,吃馅儿啊?有酒么?”
“呀,忘了。”叶菱说,“要不我去买吧,楼下有。”
“甭伺候丫。”谢霜辰举着刀出来。
“我靠。”姚笙后退了一步,“你干嘛?”
叶菱笑着说:“得了得了,你们别打架啊,我下去买瓶酒上来,很快的。”
“还是叶老师好。”姚笙笑嘻嘻地说。他在谢霜辰家里随意得就好像跟自己家里一样,使唤叶菱也不含糊。
叶菱出去了一会儿便回来了,谢霜辰把肉馅拌好了端出来,面也和好了,瞪着姚笙说:“过来干活儿!”
“我是客人!”姚笙说。
“哪儿有客人在主人家沙发上躺着看电视的?”谢霜辰拿着擀面杖来打姚笙,“赶紧给我滚起来!”
姚笙麻利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桌子前,根本不理谢霜辰,笑着对叶菱说:“叶老师会包饺子么?”
“会一点。”叶菱说,“但是我包的不太好看。”
“嗨呀,吃下去都一样,甭计较这些。”姚笙说。
话虽如此,三个人忙活起来,谢霜辰擀皮供姚笙和叶菱包,俩人看见叶菱包得七扭八歪还露馅的饺子,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您这个……”谢霜辰拿起来一个捏把捏把,“都快赶上吃片儿汤了。”
“你是不是想死?”姚笙说,“敢说叶老师,大胆!”
叶菱盯着自己包的饺子好一会儿,不好意思地说:“真的好难看。”
“没事儿。”姚笙说,“我给你都捏上。”
“嘿,你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谢霜辰说,“怎么这么春风荡漾的?你干嘛啊?骚得不行。”
姚笙说:“我能有什么春风得意的事儿?别的乱七八糟的事儿倒是有。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商量商量,你那个剧场不是周一不开门么?能不能给我用用?”
谢霜辰停下了手里的活儿,问:“你干嘛?我跟你说我做的可是正经买卖,你别给我弄什么聚众黄赌毒的事儿!”
“你疯了啊?”姚笙不耐烦地说,“我是干正经事儿!”
谢霜辰说:“你觉得你自己跟‘正经事儿’这三个字有关系么?”
“没有。”姚笙说,“你口中的‘正经事儿’是四个字,多了个儿化音。”
“你闭嘴!”谢霜辰更不耐烦。
“你别打岔啊,我继续说。”姚笙低头包饺子,根本不耽误说话,“我是想做一个基地……”
“你是搞恐丨怖丨组织?”谢霜辰的惊讶显得非常夸张,然后凑近姚笙,特别认真神秘地说,“兄弟一场,我能做到的就是不举报你,你好自为之吧,今天吃了这顿饺子,咱们就当不认识了。”
“哟——”姚笙掐着嗓子说,“你可真是祖传老艺术家,连表演都这么做作!”
谢霜辰说:“你继续。”
“要不是你一直在放屁,我早说完了!”姚笙翻了个白眼,“我就是想用你那个地儿唱戏!”
“我那个地儿小了点吧?”谢霜辰说,“拢共能坐下二百来人,哪儿供的下您这尊大佛?你怎么着也得梅兰芳大剧院吧?”
“我上哪儿唱都一样,但是别人呢?”姚笙说,“我觉得你那个小剧场不错,你让观众买票上大剧院看戏去,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负担,仿佛在欣赏多么遥不可及的东西。但是你让观众买张几十块钱的票去家门口的小剧场听戏,保不齐人家乐意吃完饭过来晃荡晃荡。而且你这个剧场位置好……”
他正要继续讲他的宏图大志,谢霜辰再一次打断了他:“你给我多少钱?”
“我跟你谈钱多伤感情啊?”姚笙说。
谢霜辰摇头:“别别,谈感情伤钱。”
“烦不烦?”姚笙说。
谢霜辰换了个话题问道:“那演员呢?你都想好了么?票卖的出去么?”
姚笙说:“我最近在招募演员,京评梆越其实我都是挺想凑齐的,京剧肯定是没问题,其他的看看吧。”
“评剧也行啊。”谢霜辰顺嘴说,“凤家俩儿子都在你那儿,你还想干嘛?哦对了,说起这个,二小姐怎么没跟你来?”
姚笙说:“他说他不想在非工作时间看见你。”
“死丫头!”谢霜辰骂道。
“这个事情我跟飞鸾商量过。”姚笙说,“他倒觉得是件好事,也给了我不少中肯的意见,但是我问他可不可以来帮我,他有点犹豫。”
谢霜辰说:“是当年不羁放纵爱自由,现在不甘心再回来搞老玩意儿?”
“不是。”姚笙摇了摇头,表情变得有点严肃,“他不是这样的人,不过具体他也没说。我猜测可能是跟他现在的事情有冲突吧,之前我排练的时候,他就因为乐队朋友的问题连二小姐的生日都没赶上。”
“也是大忙人。”谢霜辰评价。
他俩一直侃大山,俩北京爷们儿说起来没完没了,忽视了叶菱的存在。等谢霜辰不经意间地用眼睛扫了一下,当场愣住,两秒之后赶紧说:“哎呦喂我的祖宗啊!您包的这些个怎么都把饺子皮撑破了?”
“我不知道啊。”叶菱在姚笙跟谢霜辰扯淡的时候就一直在默默攻克他的饺子。他总是挖一大坨馅儿放在面皮里,但是握不住,全都给撑破了肚子。他很苦恼地说:“我看你们一边儿聊天一边包的还都挺好的,我特意没搭茬,怎么还是这样?”
“得,你这个啊,就不是劳动人民的手。”姚笙哭笑不得地说,“这种家务事儿还得我们这些劳动妇女来。”
“你才劳动妇女!”谢霜辰说,“你是家庭妇女!”他没工夫跟姚笙斗嘴,赶紧放下手头的活儿去收拾叶菱折腾出来的烂摊子:“您甭弄了,一边儿喝口茶抽袋烟给我们摇旗呐喊吧。要不您上厨房把水烧上,咱就仨人吃,这点估计够了。”
“哎呀坏了!”姚笙说,“你不提前告诉我吃饺子,我忘了买猪头肉了。”
谢霜辰说:“你哪儿这么多事儿?”
姚笙说:“仪式感啊!”
没有猪头肉,没有下酒菜,能从厨房里扒拉出来两头大蒜已经算不错了。三个人吃饭很简单,先煮了三盘子放上,数数得一百多个。饺子在盘子里满满当当的,还能看出来分别都是谁包的。姚笙包的就很好看,至于丑得影响食欲的就出自叶菱的手笔,丑就算了,还个儿大。
“还行。”谢霜辰评价说,“没破,不用喝片儿汤了。”
姚笙给大家倒上酒,举杯说:“来,为了我的新戏曲社团,干杯!”
“我还没答应让你来呢!”谢霜辰大喊。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姚笙一个劲儿的摇头。
叶菱笑着说:“祝姚老板旗开得胜!”
“看看人家这觉悟。”姚笙竖起了拇指,“要不怎么说人家能考上清华你考不上呢?”
谢霜辰说:“我会包饺子。”
姚笙说:“建设祖国不靠你包饺子。”
“你俩真是……”叶菱现在没事儿干,只能听他俩吵架,听时间久了就麻木,“姚老板,反正我们那个地方礼拜一闲着也是闲着,你就拿去用吧。不过周一可能票不是很好卖……”
“这个没关系,我弄这事儿也不是为了赚钱。”姚笙说,“我不是说在招募演员么,说真的,还遇见了不少不错的年轻人。他们有的从小就学,有的是半路出家,但是都很有目标,很自信,我喜欢这一点。”
“那飞霏呢?”叶菱忽然问,“他还唱么?”
“他?”姚笙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我希望他唱,他有天赋有家学,不唱太可惜了。但是我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说,他……他可能还是会排斥。”
“未必。”叶菱否定了姚笙的看法,“他跟在你身边那么久,也多多少少能从你的身上看到你的努力。你知道他上次去看你演出的时候有多震惊么?全场坐下面,目不转睛,一句话都不说,那种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但愿吧。”姚笙说,“叶老师,要不然回头你帮我旁敲侧击一下?”
“不行!”谢霜辰跳了出来,“你把他弄跑了,那我的买卖怎么办?我们二小姐可是很揽客的,你知道有多少妈妈每天来看他么?”
姚笙一脸“你在说什么鬼”的表情看着谢霜辰,叶菱说:“姚老板,我试试看吧。我也觉得他适合唱戏,总在我们这里有点委屈他。”
“叶老师!”谢霜辰说,“您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吃你的!”姚笙说。
戏曲剧社的事情姚笙并没有跟谢霜辰谈的太深入,毕竟他这边演员还没招募好,一时半会儿也启动不了。
他在谢霜辰家里磨蹭了好久才走,也不帮谢霜辰收拾,挥挥衣袖就跑路了。谢霜辰还得吭哧吭哧地刷碗,叶菱在外面把桌子擦了,靠在厨房的门边问道:“你觉得姚老板这个事儿怎么样?”
“他干的事儿跟我不一样么?”谢霜辰说,“只不过我是无奈之举,他是属于有理想有抱负。”
“但结果是一样的。”叶菱说,“你让飞霏去唱戏么?”
“二小姐又不是我儿子,我管得着么?”谢霜辰说,“一切还不是得看他自己?”
叶菱低头想了想,说:“哎,也是不叫人省心。”
谢霜辰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叶菱说:“你已经是大孩子了,要学会不跟别人吵架了。”
次日是咏评社一周工作的开始,谢霜辰和叶菱每次节目都是最后,但每天都是最早来。
杨启瑞来得也很早,是跟谢霜辰约好了的。谢霜辰见他进了后台,还是招呼说:“杨哥最近工作不忙啊?公务员就是好。”
“你甭说啦。”杨启瑞笑眯眯地说,“我今儿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个事儿。”
“啥?”谢霜辰开玩笑说,“您是薅社会主义羊毛被组织发现了?”
“没有。”杨启瑞摆摆,“我想把工作辞了,专心来说相声。”
“什么?”谢霜辰吃惊,叶菱也很吃惊。杨启瑞说得稀松平常,听的人却觉得是重磅炸弹。
叶菱先问:“您是已经辞了还是打算辞?我劝您冷静冷静啊,这可不是一般的事儿。您跟嫂子商量了么?”
杨启瑞说:“我就是跟她说了,才来跟你们说的。”
谢霜辰觉得这事儿不一般,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态度,正经地说:“您吃过的饭见过的世面都比我多,我想您既然说了这个事儿,那肯定是想得差不多了。但是我得跟您兜个底,咱们现在别看生意还行,但是撑死就是个养家糊口的水平。像他们那些个年轻的奋斗奋斗我没意见,而且大家都是自己吃饱全家不愁的。您有家有口的,这种现实问题……我必须要跟您说明白。”
“这我还能不知道?”杨启瑞说。
“那……”谢霜辰问,“那嫂子呢?”
杨启瑞说:“一开始我跟她说的时候,她很不相信。你们知道我在家里是什么样儿的么?哎,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跟一般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没什么太大区别,是单位里的中层干部。对于我这种没什么野心的人来说,再往上走也很难,处在当前的位置就是个安全区。在家里呢,就是个平庸的好丈夫,我自认为对于家庭能够做到的尽量都做到了。我的家庭生活很美满,没有坎坷也没有波澜,但是我总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
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说这些话绝对不会有人意外,但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叔说这些就不一样了。
“一开始我和老陈来咱们社试试,就跟给自己找个业余活动一样。”杨启瑞继续说,“但是跟你们在一起久了,被你们的冲劲儿感染,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态好像也年轻了起来。那种学生时代才有的热血一下子就燃烧了起来。我掰着手指头算,我要是能活到八十岁,我现在人生已经走过了一半,我竟然还没有去做我想做的事儿,难道还要这样庸庸碌碌的活过下半辈子么?”
杨启瑞跟他的妻子聊了很久,幸好妻子是个很通达的人,在起初的震惊消退之后,也愿意做下来认真听一听杨启瑞的初衷和打算。
其实比这个消息更令妻子震惊的是,十几年的夫妻,她竟然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老公有说相声这个爱好。他藏匿地那么好,除了志同道合的搭档,他从未跟人分享过。
这可能是他这个年纪的人唯一属于自己的空间,跟家庭跟亲人跟工作跟社会关系没有任何的关联,在这个世界里,他可以找回自己年少时的快乐与梦想。
他是自由的,快乐的,不被世俗所烦恼。
“我想的很清楚啦,我媳妇儿在知道了我的想法后也很支持我。”杨启瑞说,“四十不惑,意思说的是人到了四十岁啊,经历很多,就会有自己的判断,我能够在这个岁数看清自己的人生也是可以了。我媳妇儿问我,四十多岁突然要追梦不觉得太晚了么?其实我早先会怀疑,但是现在不会了,陶华碧五十岁才开办的老干妈,跟她比起来,我还是个小鲜肉呢。”
谢霜辰笑道:“咱就是说相声,又不卖辣椒酱。”
杨启瑞哈哈大笑,叶菱也跟着笑了。
“反正就是这个意思,我现在可是浑身干劲儿啊!”杨启瑞说,“做梦可不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权力,我也可以啊。而且我觉得并不是年轻才有重来的机会,只要一个人愿意,无论处在什么人生阶段,都可以重来。”
叶菱问:“那陈师哥呢?”
“他?”杨启瑞说,“他还是先解决自己的中年危机吧,他有空我和他搭,平时我干我自己的。对了,我媳妇儿今儿晚上来看咱演出。”
“什么?!”谢霜辰蹭地站了起来。
“怎么了?”杨启瑞说。
叶菱说:“哦,没事儿,他今儿晚上演《汾河湾》。”
谢霜辰的夫妻戏啊,重点突出一个投——入!他现在非常担心等看完了《汾河湾》,嫂子就会把杨启瑞拽回家。
那杨哥刚刚起步的梦想事业不就当场翻车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