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穿囚服的犯人脖子上带着枷锁,颓然坐在车里。蓬乱的头发遮住脸,看不清脸面。似乎乱糟糟的头发是很好的遮蔽物,以免如此狼狈地走在大街上,被人瞧见囚犯的脸孔——毕竟囚犯也有自尊啊!
季敏知道盯着人家看不合适,收回视线从囚车旁经过,继续往回返。
可每走一步,心就‘咯噔’跳一下,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叫嚣着:“回头!回头!……”
忐忑的心总是静不下来,季敏还是回头了。
恍惚中,季敏捕捉到车上的人慌张转回头的一瞬。心中那份忐忑更加明显,吊了十五个水桶的她忍不住冲着囚车大喊一声:“莫如风!”
身穿囚服的人身子立时微微一滞,却没有回头,耷拉着脑袋,仿佛一切如故。
那几不可察的震动怎么会逃过季敏的眼睛,一道晴空霹雳划过头顶,季敏疯了一般冲向囚车。
一双白嫩嫩的手死死抓住木栅栏,木头上的木刺扎进手中,却完全没有知觉。
“莫如风?真的是你吗?你回答我!”泪水在眼睛里打了一个转儿,流下来,顺着脸颊滴在车上。口中吐出热气一团团,声音带着哭腔。
“哪里来的疯婆娘?想劫囚车吗?快滚开!”官差一拥而上,推搡着季敏,却推不走她,都怪季敏的手抓得太紧。
“你个懦夫,抬起头看着我!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季敏什么都不知道了,她只想扯开这牢笼,拎起那人的衣领,好好地欣赏他这副落魄样子!有谁能想到,堂堂的江南第一富商,如今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那人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言,身子随着晃动的囚车摇摆着,好似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泪水蒙住了眼睛,天很冷,刚刚流出眼眶的泪就凉透了,流在脸上,彻骨的冷。“莫如风,你回答我……”
“再不放手就对你不客气了!”一群官差本不想对这么个柔弱的女子下毒手,但总不能由着她这样当众拦住囚车哭哭啼啼的。其中一名官差举起佩刀,用刀柄狠狠的砸向季敏的手。
季敏咬紧牙关,白嫩的手上流出鲜血,鲜血一滴滴落在无暇的雪地上,惊人的一片红。“为什么?!”嗓音嘶哑,回荡在风雪中。
那人还是一言不发,好像身边发生的事情完全引不起他的注意。
手上的伤不痛,痛的是心。
官差继续用刀柄砸着季敏的手,季敏最终无力再抓紧囚车,松开了手。力气被抽走,官差一推,季敏跌倒在雪地上。
始终,他都没有看她一眼。
冷,冷到心底。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短暂的失神后,季敏突然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前跑。
不敢先告诉柳如卿,季敏一个人来到户部衙门。门口的守卫见一个人影慌慌张张的向衙门奔来,大雪漫天,看不清来人是谁,等靠近了才发现,是一个衣着凌乱的年轻姑娘。
守卫当然举起长枪拦住来人,“衙门口,闲人不得入内。”
“我要见柳邵濒柳大人,请帮忙替我通传一声吧!”
守卫偷瞄了一眼布满鲜血的手,有些厌恶的挥动长枪推开那人。“柳大人不在。”
“不在?他去哪里了?”
“大人的行踪是你这等人可以问的吗?赶快走,不然把你抓进牢房关起来。”守卫再次推了一把,那人重重的摔倒在雪地上。
没有再继续纠缠,她跌跌撞撞的从地上爬起来,冲入雪幕中。
季敏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大雪中,风卷着雪花扑面而来,打在脸上生疼。她深吸了一口气,找回自己该有的冷静。
事情已经这样,着急也于事无补,她需要知道最详细的内幕——还是先回铺子里再说!
季敏换掉有些结冰的湿衣服,重新梳理了一下头发,拿出随身携带的创伤药,一个人包扎好受伤的手。一切都收拾停当后,季敏取了一套新的蓑衣蓑帽离开铺子。
季敏先去了掌柜的家,发现掌柜的似乎对于江南的事一无所知,季敏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今儿雪大,想早回去歇着,将几封无关紧要的信交给掌柜的就回到柳家。
把受伤的手藏在袖口中,季敏去屋里看了看柳如卿,见到柳如卿正平静的躺在塌上看书,红玉坐在一旁绣花,季敏庆幸柳如卿还不知情。
悄悄退出房,季敏往上房走去。刚巧柳邵濒从外面走进来,季敏拦住他的去路。“奴婢见过柳大人,柳大人回府了?”
“嗯。”柳邵濒认得季敏,知道她是亲妹妹最喜爱的丫鬟。再加上小模样长得十分可人,柳邵濒和颜悦色的应了一声,“你家小姐今天怎样?”
“托大人的福,小姐身体还好,只是……”
“只是?”
“只是夫人一心挂念老爷,虽然嘴上不说,但是一心想回江南。”
“让她放宽心在这儿住着吧,别再想着回去了。”柳邵濒的脸色一沉,抬腿要走。
“可那毕竟是小姐的夫家,要不……等稍微暖和一些,让夫人回去吧?”
“回去做什么?莫家都已经被查抄了!”柳邵濒怒喝一声,惊动了屋里的人,墨硐华披着一件厚厚的披风,从屋里走了出来。
“老爷!这是真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季敏‘扑通’一声跪在柳邵濒面前,“求柳老爷开恩,救救我家老爷吧!”
柳邵濒没有想到这个小丫头来这里竟然是替莫如风求助的,立即把她当做莫家的奴才,照着季敏的身上踹了一脚。“大胆奴才,你懂什么?还不快滚!”
墨硐华没见过柳邵濒发这么大的火儿,急忙奔过来拉住自己丈夫,“你跟一个小丫头生什么气,有话好好说。”
现在是求人帮忙的时候,无论什么罪,季敏都会咬牙受着。重新跪直身子,垂首说道:“柳老爷,念在他是您亲妹夫的份儿上,就求老爷帮他这一次吧!”
季敏知道,柳邵濒现在在朝廷中如日中天,正当年的他,比柳逸松有能力,求他应该会更有效果。虽然知道他一向瞧不上莫如风的商人身份,只求他能顾及一下‘牵一发动全身’的道理,出手帮忙。
院子里的吵闹声惊动了文氏,文氏赶过来询问原因。季敏立即转向文氏哭道:“姑爷被衙门抓起来了,小姐还不知道呢,奴婢怕她知道之后,会受不住……”说完扯着袖子抹眼泪。
文氏一听身子晃了几晃,幸得身旁的小丫鬟扶住才站稳没跌倒。指着柳邵濒的鼻子骂道:“你早知道?你怎么不救如风?你明知道他是你妹子的夫婿,怎么忍心见他下狱不管?”
“娘,这事儿没牵扯上咱们柳家就已经是皇上开恩了,您让我怎么救?”
“你不方便出面,还有文家,文家还没死光呢!再说,如烟如云邵天他们难道都帮不上忙?柳家养着你们有什么用?”文氏一番捶胸顿足,哀呼哭喊的,很是凄惨。
柳邵濒是孝子,只得无奈的应道:“我明儿就去大理寺疏通一下还不行吗?”
“不行!今晚就去!这事儿如果办不好,我看你的户部尚书就别惦记了!”文氏一甩衣袖,柳邵濒只得照办。屋也没进,复又出门。
季敏见目的达到,偷偷溜出人群,返回柳如卿身边,瞧她闭着眼睛已经睡着,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刚刚前院吵吵闹闹的,她还担心柳如卿听到吵闹声起疑进而知道真相。
红玉见季敏一会儿来一会儿走的,也不多问,只闷声说道:“你自己多注意,天冷了,多穿点儿。”她帮不上她什么忙,一直都在远处瞧着她一人忙碌,红玉插不上言,只能说些贴己的话。
季敏蹲在火炉旁,她冷的要命,却不敢伸出手在炉子上烤,只好藏在胳膊下,轻轻‘嗯’了一声。
莫如风背靠着墙壁坐在稻草上,眼睛望着墙壁上那一小方窗口,外面黑漆漆的,也见不着月亮,只有牢房外过道上燃着几支火把,微弱的光,驱散不了多少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