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曲黄泉,天地寂寥,时常缥缈呼呼的阴风呼啸和鬼哭灵怨,簌簌哭泣,皆不见踪迹,不闻其声。
再往前推上一天半天的,九曲黄泉的那座无数鬼魅阴魂趋之若鹜,心神往之,可又碍于大道规则,不得跨越的雷池重地断界山上所发生之事,已经叫九曲黄泉之内,所有生灵死灵尽皆人人自危,缩在自己的洞天府邸之中,瑟瑟发抖,不敢出来。
从九层苍穹之上的神人擂鼓,雷罚震动,叫天地蓝红之色不断变换,不可谓不是那叫天地为之变色,之后又有一声又一声的天罚之音,响彻断界山顶的苍穹之上,一些在九曲黄泉位置不算靠前,或者说那些时常都在荒山野岭悠悠荡荡的孤魂野鬼们,都不知道断界山到底发生了什么叫天穹如此震怒之事。
再到之后则是几乎所有分殿阎罗的噩梦之属,作为断界山和阎罗殿的阴冥使者,血鸢大人竟然被雷罚,几乎直接被一道炸雷给劈到了九曲黄泉的边界上去,这才是真正的虎落平阳,惨的不行。
后来连阎罗殿都给让雷罚劈成了废墟,这些连走在往生桥上的那些引路使者包括那些往生之灵,齐齐停下脚步,无论怎么瞧,都好像连路都不会走了。
以阴灵聚集而成体魄,不住颤抖,差点就抖得魂飞魄散了去。
最后连九曲黄泉的大阎王,都去断界山兴师问罪,更让无数小鬼吓得肝胆俱裂的是,大阎王去了时间不长,最后竟是被人打出断界山的,临末了还在说什么谢不杀之恩的屁话。
真是给九曲黄泉这般阴魂转生的重地,丢尽了脸面。
只不过从这之后,断界山之名,之威,在九曲黄泉之内,只怕是十个阎罗殿都要追赶不上。
反倒是那石牛山和魂灯山的山主死亡一事,一直到了至少两日之后,才被前去请命,战战兢兢的小鬼给发现。
两位山主死亡,分殿阎罗的位置空缺,附近山头有望上升的一些阴魂大鬼,全都蠢蠢欲动。
但一开始还好,差不多过去一旬左右,这些早就安耐不住的大鬼阴魂们,瞧着阎罗殿那边竟然迟迟不下接替或是暂代的命令,也都明白估计此刻阎罗殿大阎王正忙着重建阎罗殿一事,哪里还有心思顾瑕他们这些小鱼小虾米的死活?
所以终于在石牛山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爆发了第一场因为争夺分殿阎罗之位的混乱战争。
可若只是这石牛山乱了也倒好说,待得阎罗殿重建完成,是封是赏是罚,随便派个使者去,全解决了。
可问题就在于,石牛山那块,包括他周围几座山头,所负责的辖区领地,几乎都是些无法无天的法外之地,恶鬼怨灵之流也格外多。
所以牵一发而动全身,全乱了套。
乱象已起,简简单单的一位位高权重的使者,只怕都已无能为力。
......
一代一代人渐近,一世一世界相同。
......
断界山顶。
天边无月。
也无云。
像是各方大战谋划之后,各自为了隐藏自身而拽了一朵或是几朵,休养生息去了。
山顶独余菩桀,坐在石凳上,左手边直立放着槐木枝拐杖,而右手,则端着那杯冒着腾腾热气的槐叶茶杯。
至于十一和血鸢,则不见了踪影,想来应该是已经离开,重返人世间。
在他脚下,之前数场打起来的和没打起来,只有示威的战斗,所爆发出的威势将断界山顶地面戳出的数个坑洞,此时已经修复如初,完好无损。
菩桀瞧着自己手中的槐叶茶,双目浑浊,神色复杂,数次举起又放下,叹息一声,站起身来,拄着拐杖,走到那不知何时又从重新冒绿的萌芽之境,变回了枯枝木模样的老槐树前。
菩桀伸手抚着老槐枝干,老人和老树皮,细细摩擦,口中喃喃念叨了一些话,但听其声音不知为何,竟有些哽咽,老伙计老了,没生气了,我也老了,这个时代,如今我们也都该退出这个时代,也该交给这一代和下一代的年轻人们去打理和闯荡,他们还有朝气,有拼劲有干劲,还有大段大段的长生路可以走,不像我们这些老家伙,摆弄来摆弄去的腌臜事,尽是些我们倚老卖老的恶心事,即便真就铺尽了长生路,可走到这里,走到这一步后,再往下走下去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你说,你说我们何苦还要抓着那个时代的尾巴不放,跪着求着也要一世又一世,无数个下一世,再接纳我们,带上我们,甚至还要喧宾夺主,将本该属于他们这些小家伙的东西,再全部都抢回我们手里,就为了我们能够再续前缘?还是就为了我们能够出上心头那口许久都不曾出的恶气?你说,到底是图什么啊?
菩桀说着说着,眼眶发红,神色凄然,眼中竟有晶莹汇聚。
枯枝老槐无生无息,枝杈摇曳,就像是在为菩桀做上一次无生附和之言。
这时。
在菩桀身后,突兀响起一道听起来苍老,但仔细听得话,又能从中听出一丝年轻意味的男人声音来,图什么?一代一代人,一世一世界,这么久过去了,除开你辉煌的那些时日,单说你独自坐在这断界山顶,看着月出月落到月无的岁月,难道你还想不明白,想不通这么个简单的问题?世间是个圈嘛,无论哪个朝代,哪个文明,甚至是哪个衍纪,只要我们这些懂得生存,会修炼,会用阴谋阳谋的生灵还存在一天,你刚刚的那些狗屁话,就都无论如何不应该说,甚至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啊,谁不是这样过来的?你说的这些腌臜事,就算我们不做,也总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菩桀和莫麒麟来做,甚至比我们做的还要更过分,更彻底,你管得过来么?阻止的完?还是你能将这些人心里想的那些毁灭世界的思维全都洗涤一遍,剔除掉?
那诡谲声音突然厉喝,圣人了不起啊?
菩桀闻声并未回头,但他突然站直身体,手中拐杖重重捶地,像是在重整他自己的情绪,再出声时,已是恢复到之前面对任何人都沉着冷静的淡淡声音,你过来做什么?莲花洞天的那个老家伙,当初可没说过要再借给你莲叶,他可是恨不得扒你的皮,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是看我这现在出了问题,所以想要将我直接抛弃,转身投你千年万年来,恨之入骨的仇人队伍中去?还是打着干脆就破罐子破摔,大家一起死的一了百了的心思?
在菩桀身后的那个显得虚无缥缈和诡谲的声音,忽然笑道:我的大圣人,别这样嘛,别总是把你的老朋友都想的跟廉峙一样,生灵与生灵之间,到底是存在着不一样,所以才会有我们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嗯,五座世界,不是吗?不然如此之多的年岁过去,你哪里还有机会坐在这赏月喝茶的?要是依我看,你早早地就要下十九层去,受尽刑具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屁话说完了?正事还说不说?不说就赶紧滚蛋。
奇怪的是。
在说这句话时,菩桀声音中透着股阴冷愤怒和压抑杀意,与之寻常,判若两人。
若是十一和血鸢在这,对于此刻的菩桀也一定会大吃一惊,毕竟他们可从未瞧见过如此情绪失控的菩桀。
要知道即便是面对之前的九层苍穹那来施展天罚的擂鼓神人和之后来这强抢豪夺的老僧人,菩桀都是一副养气涵养极高,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的沉稳模样。
在菩桀身后的那道声音连连道:别误会,别误会,也别这么早就下逐客令嘛,当然有正事...这不是我那些不成器的小玩意,总算是做对了一件事,竟然给我鼓捣出来了个吞天,吞天啊!当年我若是有这么个小家伙,说不定我大妖族现在,还能同人类调换一下位置!我呢,当然比较开心,所以就过来跟你分享一下,顺便再让你瞧瞧,这小家伙适不适合你当年的那条老路,毕竟是有先人走过的,稳妥,省得我费心费力地再为他寻出路,要是走得不远还好,可若是走到一半甚至都快走完了才发现是条断头路,那多糟心啊,你说我是杀他还是不杀他?杀了吧,又觉得可惜,可不杀吧,诶,不杀好像我也还有个备用可选啊。
那声音像是想起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突然笑起来,笑声竟有些痴。
但站在前面的菩桀,忽然抬起手来,将手中拐杖重重杵地,一道让整座断界山都摇晃不休的透明波纹,便由拐杖之尖处起,骤然向天地四周扩散而去。
菩桀,别那么大肝火,我这不是来和你商量来的嘛。
菩桀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只是这一次,杀意极浓,那小姑娘的主意,你若是敢打,那你一定会死的很难看,谁也救不了你,我说的。还有...
说到这,菩桀讥讽道:你的小家伙们?也不知道当初是谁被人家给当做是废物和异种,逐出族群的,走投无路之下才来寻我摇尾乞怜,若非我可怜你,觉得你身世不公,你觉得你走得到今天?现在翅膀硬了,看着大家一起虎落平阳,就敢来窝里横,来威胁我,胆子是挺大,不过有没有命装,还要再看看。
那诡谲声音突然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音色来,不敢不敢,您老人家的话,我当然会听,而且当然会听得很认真,我哪里敢威胁您老人家?只是吞天一事,涉及颇多,不单单是我,还有你的一份在里面,若是一个步伐走不好,那这一次可就真的要大家一起完蛋,而且这次连个翻身的机会都不会有。
菩桀似是对这声音的解释没听进去,或者直接就当做是了狗屁,现在就不完蛋?破罐子破摔也要给自己寻个体面点的理由?
那声音急忙解释道:放心放心,我今日的行踪,哪怕是儒释道三家的圣人老祖来了,一样发现不了,我自有瞒天过海的办法,不然我如何会如此不识大体的?
既然如此,那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那声音有些惊喜,所以菩桀你是答应了?那我就不打扰你继续赏花赏景,看这么美的景色了,扰了您老人家的雅致,我深表歉意,至于补偿,日后您定,规矩还和以前一样,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话音落下之际,突然从菩桀身后响起噗通一声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半空坠下,落在他身后。
除此之外,再无声息。
但菩桀却久久不曾转身,仍是双目浑浊地瞧着老槐树。
他更没兴趣知道,他身后被那名为莫麒麟的男人丢了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