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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见金英人未见。相思一夜天涯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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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小城之后。
一眼看到底。
与其说是小城,可实际上这旱江城比之桓庭国的那座砚山小镇还要来的破败且小的多。
十一估摸着这里之所以叫做城,说到底还是这边的地方官员喜好脸面,打着说出去好听的蠢心思。
小城里边满是残垣断壁和漏风漏雨的小草棚,至于那些富丽堂皇的亭台楼阁,却是一个不曾有,所能剩下的,大都是不能再卖了换钱的老物件,许许多多尚且还住着凡俗的小房,稍好些的,都有些缝缝补补的破洞。
在靠近城主府的一处尚还算保存完好的小草棚之中,十一瞧见了数个面黄肌瘦,衣衫单薄至极,浑身满是肮脏沙土,年岁有大有小的...人。
大的极大,按照一般凡俗年岁来计算,看起来差不多至少也有七八十岁的高龄,但十一知道,这只是因为此地凡俗因为常年缺失水分营养,加之经年风吹日晒,导致这里的人民过度老化,这才会显得如此老而已,而实际上的年岁只怕也就是四五十岁,或是五六十岁。
小的极小,差不多也就是四五岁的孩童,尚还处于懵懂之时。
老军士告诉十一,这些人看起来像是乞丐,实际上他们都是旱江城的原著居民,只是因为这里实在没什么可求活的营生和土地,家境贫寒之下,便是连家中房屋都没有修缮的钱财,大都房屋倒的倒,塌的塌,这才全都聚集在一起,实际上不过是为了这么一小块尚且还能遮风挡雨的小地方而已,不然就观水国这些炙热的天气,放在太阳底下曝晒,最多两天这座小城就要变成无人可活的鬼城,到时候如十一少侠这般的游人羁旅,说不定走累了连个落脚的地方就都没了,而这里也会变成实打实地死亡之地,再无人敢来。
老军士说着话的时候,许是带动着心里边想到了旱江城如今如此凄惨的光景,觉得自己家乡即将不再,而自己也将命不久矣,再是认命等死,也不禁为自己,为这里的人们包括这座小城的命运所哀叹不休。
说到最后,已是连连叹息,老泪纵横。
十一瞧着这些同乞丐差之不多,甚至比之一些自己家乡祈梁城的那些乞丐都还不如,至少他家乡的那些乞丐,在白府尚还存在的时候,至少时常还会吃上一顿饱饭,冬日尚且还能盖上一床暖被。
可这里呢?
当真就是什么都没了啊。
此刻那些乞丐,老的已是或坐或躺在那,闭目等死,也不知是不愿还是力气不够,总之连个小声说话的人都不曾有。
倒是这些还小的孩童们,在瞧见十一他们时,那些漆黑如墨的小眼睛中就好像暗夜之中的星辰,带着些许好奇和疑惑的目光,闪闪发亮。
然后这些孩童们齐齐站起身来,向在这驻足而停的十一他们缓缓走来,然后向他们伸出那瘦的皮包骨头的双手,张开嘴,也不敢说话,最后低着头将一双手臂直直伸起,小手捧着高高的,小心翼翼地讨要吃食。
这一幕又让那本就悲从此来的老军士又忍不住转过头去抹眼泪。
便是连未生在此的十一和石汕,都不禁有些鼻子发酸。
石汕撇过头去,有些不忍瞧这一幕。
十一却是定定地瞧着这些孩童,眼睛里,不觉间就已经满是水雾。
因为他一下子便想起来当年他尚且还在祈梁城中,所去的贫禄街的那条小泥巷弄。
那时候他也是如今日这般,站在屋棚之外,瞧着屋棚之内。
两座天地,两方世人。
而在小泥巷弄里,那时候他也不知道为何,差不多算是鬼使神差地想要进去那座屋棚,天爷爷就跟在他身后,同他一同进了那间同这草棚子差之不多的茅草屋。
十一第一眼就瞧见了那个紧闭着双眼蜷缩在墙角,浑身瘦到皮包骨头,头发枯黄稀疏,气若游丝,几乎已是处于弥留之际的小姑娘。
那时候的他,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连知晓了自己是那了无生希的天谴之人时,都不曾生气的他,在瞧见那小姑娘受如此苦难折磨时,会有那般反应。
那是他第一次生气,第一次如此痛恨世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性可以如此自私。
连天爷爷都不知道。
那也是他第一次。
暴怒到想杀人。
如今时间过去如此之久,十一每每想起当初,仍是会有让他气血翻涌,杀意不禁汹涌而起之感。
那些小男孩当然不会明白,为何他们眼中的大哥哥在瞧着他们,瞧着瞧着就突然想杀了他们。
吓得这些孩童连连后退,一些胆子小的,加之这些时日过来也着实见过不少叫他们害怕的连喊叫都忘记的惨淡事,结果当场就吓得瘫倒在地,瑟瑟发抖。
石汕瞧见十一不对劲,可十一身上那些冰寒刺骨的杀意,好似要将他灵魂都要一起冻住,然后宰杀掉,让他不敢乱动。
倒是鸢鸟在十一那已是泛起天天巨浪的心湖之上,突然一声暴喝,够了!
风平浪静。
十一这才从刚刚那回忆中清醒过来,感激地瞧了鸢鸟一眼。
鸢鸟倒是满眼嫌弃,撇过头去,不满地以心声叫了声,不准再打扰本鸢休息。
十一挠了挠头,回头对那一样被吓得瘫倒在地的老将士歉意一笑,然后走上前去,将那些吓得瑟瑟发抖的孩童扶起来,小声说着对不起。
可说着说着,十一忽然间就瞧见了这座草棚子角落处,有个正蜷缩在那,紧闭着双眼,衣衫褴褛,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同当年的阿彩,何其相似。
十一走上前去,轻轻将那小姑娘抱在怀中,却见这小姑娘也同当年的阿彩一样,面黄肌瘦,头发稀疏压根没几根。
感受到自己被人抱起来,小姑娘艰难睁开双眼,想要努力认真瞧一下十一的模样,可那双不知多久没睁开的眼睛,早就瞧不清了世界。
她张了张满是裂纹,毫无任何血色的小嘴,却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显然是没了说话的力气。
十一便从腰间大嘴中摸出一颗救急保命所用的疗伤丹药,喂给这小姑娘,然后说道:那就别说了,好好睡一觉。
那小姑娘听懂了十一的话,真就吃了丹药,头一歪,睡着了。
只是毫无重量的小身体,好似寻到了什么叫她安心的归宿,也不再抖了。
十一就这么瞧着她,瞧着瞧着,他好似真就瞧见了阿彩一般,一下子便咧嘴一笑。
阿彩当年有那位神秘莫测的算命老道长救,那今日这小姑娘,就由我白十一来救吧。
也算是,为阿彩还上那一份她所欠下的阴德。
事实上。
到得现在,在生生死死里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十一也便明白过来。
其实当年哪里有什么原因。
不过是因为那姑娘,叫彩蔷薇罢了。
瞧着这小姑娘安静熟睡的模样,十一的心思却是神游万里,嘴里喃喃念叨,阿彩,好久不见。
不知道你现在好不好?
从永络雷泽出来后,我直接就被拽去了九曲黄泉,你却为了替我挡灾而被花谷之人围杀,可我却没能在你身边。
对不起。
公子很想念你。
做梦都很想。
若是可以,若是能让公子来替你受这份折磨苦难。
那该有多好?
......
石汕走到十一身边。
想要叫住抱住那小姑娘之后便一直如同泥塑雕像般的十一,询问他咱们是不是该走了。
可石汕伸出去的手臂,才不过伸到一般就如同被人施了定身法术般,怎么都动不了。
而他自己更是如遭雷击。
原来那个在他心里一直都是无所不能的神仙老爷,连大妖鬼魅都可以随意斩杀或是驱散的神仙老爷,不知何时开始。
竟已是泪流满面。
哭的就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