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知的背影,一溜烟消失在黑暗中。
“就这么放他走了?”江天晓有点难以置信:“我们费这么大劲才捉住他……”
“总不能一直带着他或者找人看着他,”何盛从于朗手里接过打火机,点燃嘴里的烟:“抓他就是验证我们的猜测,现在验证完了,他也没什么用了。”
韩滔:“什么猜测?”
何盛反问:“你不知道吗?”
韩滔沉默。
江天晓受不了他们一来一去地打哑谜,扭头问于朗:“老师,你们之前已经有了……什么猜测?”
于朗解释道:“刘小盼说在郑州买了房子,郑州的房价现在是六千到一万一平比较普遍,而刘小盼的工资,是一个月五千出头,但他还有正在上学的弟弟妹妹,一个月要往家里寄两千。这么算下来,他要在郑州买房,是很难的。”
说到这个地步,江天晓才回过味来:“所以你们之前就猜到,刘小盼偷东西赚外快?”
“刘小盼没有别的途径额外赚钱了,”于朗说:“而利益纠纷又是最容易让人和人发生矛盾的。”
“更重要的是,”何盛接话:“按王知说的,上个月刘小盼和张承发生矛盾,而通话记录里,上个月开始刘小盼再没给王知打过电话。并且,在这之前刘小盼给韩滔说,他已经买了房子,可以把房子卖了去武汉买房……这么看来,很可能是刘小盼已经攒够了钱,的确想金盆洗手了。时间都对得上。”
“可——”江天晓皱起眉:“那也就是说张承是凶手?但张承也死了啊?”绕了这么一圈,竟然又回到最开始他们排除掉的推测?
“张承很可疑,”于朗轻轻叹气:“明天就去张承家看看情况,他家里还有个亲哥,叫张丰。”
“噢,好……”
“行了,”于朗拍拍江天晓肩膀:“回去好好休息一下,这几天你很累吧。”
隔着薄薄的T恤,于朗略微有些凉的手按在江天晓肩膀上,使得江天晓一阵心跳加速。
身后传来何盛刻意的笑:“哎,小江,你和你于老师还真是……嗯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琴瑟和鸣啊。”
江天晓隐约觉得“琴瑟和鸣”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只记得是个好词。便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
然后就听得走在身边的于朗冷冷地说:“何盛,没文化就闭嘴。”
何盛:“有什么问题吗?”
于朗理都没理。
回到酒店,江天晓偷偷查了“琴瑟和鸣”,网页上的解释是:比喻夫妇情笃和好。
夫……妻……
我他妈还“嗯”了那么一声……
江天晓简直想挖个地缝自己钻进去。
第二天,江天晓一口气睡到了中午。他们前一天晚上将近凌晨四点才回到酒店,江天晓累得够呛,一沾枕头就失去意识了。再睁开眼时,正午明媚的阳光已经从窗帘的缝隙挤进屋子,在地板上投射下丝丝缕缕的金色光晕。
江天晓懒洋洋地翻了个身,身体却倏然绷紧——
于朗竟然还没醒!
这么多天来,于朗除去住院的那几天,从来都是起得比江天晓早。
而现在,于朗闭着眼,呼吸悠长而均匀地,睡在江天晓触手可及的身边。
他脸色有些苍白——似乎一直都是这么苍白的,像张脆弱的宣纸。江天晓大着胆子凑近了一些,看见于朗乌黑的睫毛下,挂着淡淡的黑眼圈。不知是不是有心事,他在睡着的时候,嘴唇也是抿着的,下巴上冒出一些青色的胡茬。
江天晓目不转睛地盯着于朗,呼吸有些急促。
亲……亲什么亲啊我在想什么……
那能摸一下吗……能摸一下他的脸吗……
被发现了会死吗,会吧……
我就轻轻轻轻地碰一下……
江天晓心猿意马的爪子悬在半空中,却迟迟不敢下手。
就在这时,于朗皱皱眉,翻了个身。
江天晓:“……”
江天晓懊悔地收回手,默默下床。
我这人,江天晓想,基本就是“有贼心没贼胆”的名词解释了。
吃过午饭,何盛不知从哪弄了辆吉普车,载着一行四人上了路。
江天晓起床时揩油未遂还有些心虚,不太敢和于朗说话,只好问何盛:“盛哥,我们去张承家?”
“嗯,”何盛为了装得像公务员一些,竟然穿上了白衬衫,怎么看怎么违和:“张承家在村里,还是有点远的。”
“噢,好。”
下午三点,江天晓几乎是滚出了吉普车。
这他妈是“有点远”吗!光开车就开了三个多小时!到了后半段还全是弯弯绕绕的山路!
江天晓晕得想吐,在路边弯着腰酝酿了半天,却也没吐出来。
于朗走过来,低声问:“你还好吗?”
他的脸色不大好,大概也是晕车。
“我……”江天晓甩甩头:“没事。”
何盛倒一脸神清气爽:“小江行不行了?准备进村了。”
“……行。”
“这边宗族观念比较强,”于朗看着众人,说:“并且民风剽悍,一会儿说话的时候注意点儿——尤其是你,韩滔,不要冲动。”
韩滔的嗓音仍然是沙哑的:“我知道。”
天色发暗,空气也越来越潮湿,从下车开始,江天晓就感觉闷得透不过气,空气中仿佛蓄满沉重的雨滴,密密麻麻地攀附在他的皮肤上。
何盛抬头:“看样子要下雨了。”
他话音刚落,村庄后面苍莽的山上,传来轰隆雷声。
这村庄并不大,依着一条不算宽的小河,此时是雨季,哗啦啦的流水声清脆悦耳。村庄背后的山倒是很高——这样的高山在两广地区并不多见。
进了村,何盛带着众人直奔村委会。
“哎,你好你好,”何盛和迎出来的中年男人亲热地握手:“我们本来是想明天再来的,但领导说这次考察任务重,我们就提前过来了。”
中年男人一口极其别扭的普通话:“屋里坐,屋里坐。”
一路跟着男人进屋,何盛和男人语速飞快地聊着天,江天晓没想到何盛还会广西话,两人的聊天内容他一个字也听不懂。
“我们三个出去转转,”于朗起身,对何盛说:“组长你们先聊着。”
何盛:“好。”
三人走出村委会。江天晓来回打量着村里的吊脚楼,片刻后,忍不住问于朗和韩滔:“我感觉这个村子有点怪……你们没觉得吗?”
韩滔竟然点头:“我也觉得……好像是……”
“是太安静了吧,”于朗语气平淡:“现在也快四点了,不应该还在睡午觉,怎么都不见路上有人?”
“哎是!”江天晓一个激灵:“怎么没见别的人啊!”
“这种偏僻的村子,”于朗说:“年轻人一般都出去打工了,没人也正常。”
江天晓:“那也该有老人吧?”
于朗扭头看了江天晓一眼,缓缓道:“也许很多老人已经不在了。”
他不过是平静地说了一个推测,江天晓却渗出一背冷汗。
天空越发灰暗,又厚又密的乌云堆积起来,雷声轰隆,大雨将至。
于朗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嗯”了两声,挂掉电话。
“回去吧,何盛和村长说完了。”
江天晓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离村委会挺远了。
对面就是一栋吊脚楼,纯木质结构,颜色灰黑,看上去年代很久了。楼上挂着几件衣服,看来是有人居住的。
回到村委会,何盛说:“看着就要下雨了,村长的意思是今天也不早了,咱们吃了饭就借宿在村民家,明天再开始考察。”
“可以,”于朗顿了顿,又说:“有地方住吗?”
“有的有的,”村长笑着,又说起别扭的普通话:“我们这个村人少,有地方住的。”
“张丰家有地方吗?”何盛忽然开口:“不是说张丰家就他一个人?我们顺便去了解了解情况。”
“张丰啊……哎,”村长面露犹豫:“他家太破喽,我怕漏雨呀,还是去……”
“没事,”何盛笑笑:“我们过来就是要考察贫困户的情况嘛。”
“那,”村长还是支支吾吾的:“那……我们就去张丰家问问吧。”
跟着村长走到张丰家门口,江天晓才惊讶地发现,这不是刚才看见的那个吊脚楼嘛!
村长敲了敲门,没人应。
“这,应该在家呀……”村长喃喃自语,继续敲。
又过了几分钟,大门才被慢腾腾地打开了。
露出张黝黑的满是皱纹的脸,头发花白。
“张丰,”村长侧身:“这四位是市里的领导来考察扶贫,想在你这住一晚,你看……”
“我这里不方便的吧,”张丰说话挺和气:“我这个房子你知道的,一下雨就漏水,领导们住不好啊。”
“没事没事,”何盛冲张丰笑笑:“也顺便了解一下你家的情况,看有什么是我们扶贫办能帮忙的。”
“……”张丰垂眼沉默了几秒,也笑了:“那领导们进来吧。”
一进屋,约好似的,外面下起瓢泼大雨。四人和张丰、村长一起吃了晚饭,村长便回家去了。张丰把四人领到里屋,指着屋里的床:“这床挤一挤能睡两个人,两个人睡床,剩下两个人睡楼上,领导们可以不?”
“张大哥,别叫领导了,”何盛说:“叫我小何就行。”
张丰笑笑,问:“那你们谁睡这里?”
“我和韩滔睡这儿吧,”何盛看向于朗:“你和小江睡楼上。”
于朗点点头。
于是江天晓和于朗随着张丰上楼,进了二楼的房间,一股潮味扑面而来。江天晓知道这是因为此地雨水多的缘故,东西发霉了就是这个味道,他在武汉也闻到过。
“楼上放的都是没用的东西,”张丰拧了毛巾来擦拭屋里的行军床:“有点味。”
“没事——”江天晓赶忙走过去:“张大哥,我来擦吧。”
“你歇着你歇着,”张丰憨笑:“一会儿就搞完了。”
于朗在椅子上坐下,漫不经心地开口:“这房子够大的,张大哥你一个人收拾起来,也累得很吧?”
“累啊,”张丰叹气:“你看,这楼上我平时都不打扫的,东西堆得太多收拾不过来。”
没多久,张丰就把床擦好,在床板上铺上一床毯子:“那我下去了,你们两个睡觉的时候记得把窗户关小点,不然夜里下雨要进雨。”
“好,”于朗客客气气的:“麻烦张大哥了。”
张丰说着“不麻烦不麻烦”,起身走出了房间。
于朗走过去把门关紧,拨拉了一下门锁,是坏的。
于朗:“你过来。”
江天晓走近于朗:“于老师,这……”
于朗忽然凑到江天晓耳边,用极轻的气声说:“发微信给我。”
江天晓只觉左耳一热。
他迅速掏出手机,给于朗发微信:
“下午从张丰家外面过的时候,我看见他家晾的衣服里有件黄背心,很小,感觉不是他的。可他家不是就他一个人吗?”
于朗沉默地点点头,在微信上回复道:“确实有些不对劲,明天小心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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