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服多了。”盛华延向来健壮如牛,除了车祸,现在是我见过的第二次。他生起病来和别人一样,显得很脆弱也很可怜,细长的眼睛微微闭着,一点精神也没有:“陪我聊聊天?”
“你还是先休息。”
“聊聊天。”他慢慢地握住了我的左手,拉到了身上,笑着说:“正好发烧,帮你暖一暖。”
他身上的温度的确有点高,似乎真的把我的左手暖了过来,虽然只是错觉。
既然他坚持,我也就没再逼他睡,问:“你想聊什么?”
他看着我,沉默了很久,才问:“这两年你受了很多苦?是吗?”
我摇了下头:“也”
“只有三万块,你又没有回家乡,身体又是这样”他握着我的手,纵使生病虚弱,依旧很紧:“阿清,我怎么会搞出这种事?我明知道你当时”
“知道你走我的确很恨你、很生气。但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你来找过我,那时我事情很多、很忙,又想你那么急着签字,甚至不签约华盛,是为了想跟我彻底做个了断,我”大概是因为生病了,他说着说着突然哽咽了:“是我请莫姨去照顾你。我怎么会搞出这种事?”
“你一点都不知情吗?”
他摇头,沉沉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我无法体谅的难过:“我一直在回避你的事,没有去查,觉得要断就要利落。不让你发展,起初只是因为不想经常看到你。后来、后来我想,我得想个办法让你回来找我,也只有你主动回来其实才”
在这样的一个夜里,四面都是浩瀚的大海,我听着他讲起这些,突然觉得一阵陌生。
这一个月好像逃亡,突然放空,过得就像梦。
我居然会跟盛华延度了一个月的假,来m国的前一天,我还在心里痛恨着他,甚至在心里咒他早死。
来m国当天,他还在仇视着我。
然而现在,我居然听他讲了二十天我从来没听过的情话,其中只有两天在吵架。
我也坐在这里照看他生病,还有点担忧毒真的把他害死。
直到这一刻,他忽然提起,我才想起现在的状况其实只是一场休假。
所有的问题都还在,而我们也许在第三十一天开始,就要继续针尖对麦芒。
这种感觉,仿佛两国交战,突然有一天统统挂起了免战牌,决定喘口气择日再战。
可能是因为我一直在走神,盛华延说着说着就住了口,许久,才握紧了我的手,问:“阿清,你还记得我白天问过你的问题吗?”
“什么问题?”
“不要钱,不要家,也不要仇恨。”说这话时,他略有些喘:“你等我几年,我们就复婚。不会很久。”
“盛华延,我”大概是因为我能感觉到他的话至少此刻是出自真心,其实即便他给我的爱我很不喜欢,从那场车祸开始,我也几乎没有怀疑过。我只是想问问:“你打算怎么解决莫姨?”
“我”他看着我,犹豫了很久,终于说:“阿清,我不可能把莫姨怎么样,那不是我能做到的。”
“你烧我衣服的时候,我刚从医院出来。是因为家里的灯坏了,我去换,结果椅子又是坏的,手上的伤口被摔裂了。盛华延,你很厉害,你对谁都很厉害,攻无不克,可是关键时刻,我连个帮我修理灯泡的人都没有。”
他握紧了我的手,看着我,和我一样,再次红了眼睛。
“第二天伤口开始感染,我烧了两天,家里没有人,我也没有钱。是我的房东送我到了医院,她来催我房租。”
我其实不想讲,然而不讲似乎显得我不够委屈:“后来医生说感染得太厉害了,切除了很多组织,可能以后不太动得了。那时我想过是不是该再找找你,哪怕是找你借我一点钱。可还没出院就接到徐管家的电话,我以为是什么好事,结果”
我渐渐有点说不下去:“盛华延,我心里真的过不去,我能努力忘了之前的事,就当我也有错。可我忘不掉后来的事,现在你说你不知道,我也可以不怪你,可莫姨她害死我妈妈,又把我害成这幅样子,我永远都不可能原谅她。”
“阿清,”他挣扎着试图坐起身:“这些我会补偿你,莫姨那边我也”
“我跟你的问题从来都不是因为钱,而是我和你根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你想的事情我永远都猜不到。就像你现在口口声声说你还爱我,可我到现在为止依然没有和萌萌聊一句天,你其实知道我最想要什么,你也有,可就是不肯给我。”
这些天我也想过,我也想通了:“allen以前说过,说你怕我不敢跟你一起顶着你家的事,我的确不敢,即使我真的有一天很爱你了,我也不会敢。”我又忍不住哭了:“因为你根本不会想想我,你只会索取。当初是你弟弟,现在是莫姨,你从来都没有站到我这边。替我想想他们都还完好无缺的,只有我带了一身的伤,我都残废了”
我再说不下去,盛华延也跟着撑起了身,拽着我的手臂拉进了他怀里,连声说:“我会想办法处理莫姨,给我一点时间,其他事也是,都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阿清?”
我不想说话,哭得几近窒息,感觉他顺着我的背,哽咽着说:“我们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医好你的手,好吗?别难过,莫姨我答应你,我会解决她,只忍一年,好吗?明年的今天之前我一定会给你一个结果,好吗?都是我错了。”
我说不出话,无法回答他所问的任何一句“好吗”,只觉得心里很累。
明年的这时,我可能已经嫁给费子霖。
其实我只要破坏了下个月的婚礼,对盛家就是一个非常致命的打击。
但我还是打算给他一个机会:“你能让我见萌萌吗?”
这次,他经过了很多思考,最终还是给了我两个字:“不能。”
我承认,萌萌才是我唯一想要的,时至今日,我对盛华延恐怕已经没有太多可以产生感情的可能性。
可为了萌萌,我也是愿意试试看的。
我怕是我听错了,又问:“你的意思,是如果这次回国,我和你在一起,也见不到萌萌?”
他握住了我的肩膀,看着我,面孔因为发烧而显得模糊而苍白:“阿清,现在所有的事都需要时间来解决。”
我终于听懂了:“你的意思是,你家里不让我见她?”
“你可以这么想。”
呵
他还是很理智的。即便在发烧,头脑这么热,还是该答应的答应,该糊弄的糊弄,该拒绝的拒绝。
那种抱布贸丝的商人思维,始终非常清楚。
我不想武断地处理事情:“我刚刚说的话,你确定自己都听懂了吗?”
“我都听得懂,阿清”盛华延又开始打感情牌:“来之前我们谈的时候,我的确还抱着那种只是留点美好的想法。可那天你的反应又让我觉得,你终于开始对我有感情了,你在留恋我,所以我我当然会牺牲,可很多事不是牺牲就可以解决。你相信我,不要问理由,好不好?”
他摇摇晃晃,似乎病也重了些,我想了想,说:“你先躺下吧,这么晚了,睡吧。”
“我现在没办法睡。”他的样子有点紧张,就快把我的肩胛骨捏碎了:“我一睡着,你是不是就要跑了?”
“不会的。”我已经蠢到那个地步了?“我没有钱,拿着本护照要往哪跑?”
他还是不依:“你又打算回避我,是不是?”
“也不会。”没几天了,我日后还得在他手下干活,也的确受够了被封杀的日子:“你的话我都会考虑。”见他还不动,只好说:“不睡也躺下吧,躺下歇一歇,我继续帮你擦一擦。”
他总算躺下了,我拿起毛巾,见酒精已经挥发干净,便站起身打算去拿另一瓶,却刚一动,手腕立刻被他握住,转头看到他焦虑的眼神,因为刚刚流过泪,还泛着血丝,不安地问:“你要去哪里?”
“拿酒精。”
他抓着我其实也拿得到,也就没有要求。拿来了酒精,重新倒下来,在他身上擦着,摸着他胸口上缝合过得疤痕,心里一阵无奈。
我知道他也很惨,差点为我弄丢了命。我也想不出整件事到底谁在受益,只觉得大家都在受苦,包括我的萌萌。
直到四点多,盛华延终于退了烧,却始终不睡,问我:“你困了吗?”
“还好。”
他干涩地笑了一下:“天快亮了。”
“嗯。”
他小心翼翼地笑了起来:“想不想去看日出?”
“你撑得住吗?”
“当然了。”他坐起身,拎起那件衬衣,刚套上,低头闻了闻,说:“我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吧。”
“别洗了,当心伤口感染。”
“没事,伤口才这么小。”他扭头去看了看天色,随即说:“别走,我很快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