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承煜另一只手按住额角,垂眼无声。看起来是在琢磨莫玄的话。其实他也不相信米禽嘉炎会是杀害那小黄门的元凶。那小黄门死状凄惨,却手法拙劣。若是换做米禽嘉炎这般的高手,大可不必借助外物便可了解他性命。
可那人分明死在石块之下。
还有一层缘故——魏如意为何那么确定她看到的就是米禽嘉炎呢?
一个未经大事的少女,又在那般惊慌失措的情形下,控制着自己不马上昏死过去,已是心志坚韧?还有机会看清楚可疑凶手?
不对,这里分明有蹊跷处。
他转动麒麟带扣的手不觉加快。莫玄等了半天,没得到回应,便躬身行礼,预备悄悄退出去。
一转身,想到了什么。他再度转回来,犹豫再三道,“王爷,属下刚刚在鸿胪寺驿馆……见到了沈姑娘。”
转动带扣的手簌然停住。景承煜抬起了眼睛,一丝薄凉的锐气扫过莫玄,莫玄不由自主的把头垂了下去。心里有些懊悔多嘴,想扇自己耳光。
不是不知道,这两天摄政王与沈沐清之间因为米禽嘉炎多有口角的事。可他作为景承煜的心腹手下,又需遵守知无不言的本分。
唉,他愁的想挠头。景承煜的声音,平静的从他头顶罩下来。
“她去见了米禽嘉炎?”
莫玄嗫嚅半天,唯有老老实实点头,可马上又抬头凿补道,“姑娘不是一个人去的,还有莲华和那个姓卫的。”只希望后面的话能让景承煜心里好过些。
景承煜沉吟不语,幽暗的眸子微垂,视线慢慢下沉到案几上,转动带扣的手不知不觉用了力,两圈之后,那麒麟兽角“咔吧”一声断掉了。
脆响令他回过了神,微微挑了挑眉,冲莫玄摆摆手道,“本王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莫玄逃避似的草草行礼,快速退出殿宇,回身就给了自己响亮一巴掌,愁眉苦脸的嘟囔着,“嘴可真是欠啊。”大概是太用力,打的脸生疼,又委屈巴巴的揉了揉。
候在门外的宫人们见状,一阵面面相觑,搞不懂这位摄政王眼前的大红人是怎么了。
“看什么看,”莫玄没好气的冲她们低嚷,又把肿起来的半边脸冲向她们,“瞧见没,这就是不懂事,多嘴的下场。”
宫人们唬的连忙低头。
景承煜在殿里默坐了一阵,缺角的麒麟带扣被丢到了一旁。殿中轩窗半敞,春晖清爽流泻着爬了进来,照在案几上形成一个个跳跃的光斑。
几簇似火红梅开的正俏,挤挤挨挨探进窗子里,似不甘无人欣赏的寂寞。偏有一枝长势耿直,与其他几枝分庭而立。
景承煜的目光就锁在那枝孤独傲立的梅上,喃喃自语道,“千红争春,独你与众不同。你不要人来赏,来宠,只循着自己心意去长吗?你是傲然了,可知他人一片心意呢?”
殿里面伺候的太监听他发话,只当摄政王在与那孤梅置气,便斗胆道,“王爷,您要是看不惯那支花独秀,奴婢这就……”
冷如雪刃的眼锋扫过来,太监骇然的闭上了嘴。景承煜腾的站起身,一边招手随侍更衣,一边沉声道,“本王有事要处理,等会儿议事的大臣们来了,告诉他们先散了吧。”
说罢,已经披紧雪白狐裘,大步走出殿门。
沈府。
自打听说永福怀了孩子,沈安邦夫妇哪里还坐得住,得空便往公主府去探视,恨不得时时守在那里,不错眼珠的盯着自己的第一个孙儿降世。
他们不在家,沈沐清倒也松下一口气。起码锦秋的事暂能瞒下,免于他们担心。
替锦秋上过了二遍药,有些浅淡的伤口便结了痂,只那深重的伤痕似乎还不见明显效果。
沈沐清叹了一声,收起药瓶。
自从回府后,锦秋再度醒来已不躁狂,却只睁大空洞的眼睛,不聚焦的看着头顶上方,有时一连看上个把时辰,都不晓得有没有眨过眼。
沈沐清试过与她交谈,她也没反应,仿佛把自己屏蔽到了另一个世界。
“秋儿姐姐,你告诉我,是谁把你害成这样,我定会替你报仇。”沈沐清攥着她冰凉的手,心疼的说道。
锦秋仍旧无识无觉。
这时,门外传来箬儿的急促的声音,“姑娘,姑娘,摄政王来了。现在人已进了院。”
沈沐清松开了锦秋的手,转头对门外的箬儿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去伺候摄政王到花厅等,我这收拾完就过去。”
没听到门外的箬儿答应,却传来她受惊的轻呼,接着是一句战战兢兢的,“摄,摄政王……”
沈沐清站起身,房门被轻轻拉开,帘子一挑,穿着雪白狐裘的景承煜走了进来。一丝早春的冷气随着他一同进了屋。
沈沐清含怨的横他一眼,道,“到哪里都要摆摄政王的威风,就不懂的避人吗?”又看了一眼榻上的锦秋,意在埋怨他径闯姑娘养伤的闺房。
景承煜满不在乎的拉开结带,褪下狐裘,“你是我待嫁娘子,进你的房间何须避人?再说,我也想瞧瞧锦秋的伤如何了。”
说着上前两步,看了一眼锦秋便收回视线,蹙起眉尖,“连你的药也不见效吗?”
“有些伤口,伤的太深了。说是猫挠的,却不比刀剑的力道浅。”她抿紧了唇角,眸中露出对锦秋的同情。同情中也有对凶手的愤恨。
景承煜按了按她的肩,“我迟早会揪出凶手,还她公道。”
她默然着点了点头,视线落在他手背上,被锦秋抓过的痕迹还没有消除,她赶紧拉住他的手道,“你这伤也要仔细处理的。”
“我一个大男人,这点伤算不得事。”
沈沐清已经开始留心的替他擦拭处理,又将瓷瓶中的药膏均匀的涂抹上一层,然后张开檀口轻轻呵气。药草香混着她唇齿间的茉莉暖香气,让他感觉浑身一阵酥麻,不自觉的发了颤。
沈沐清疑惑抬头,诧异问道,“疼?”
他脸上一烫,慌忙别过眼睛,胡乱的摇头道,“没有……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