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沐清倒像并不意外,淡淡的抿了抿唇,把如同两段玉藕似的胳膊向前一伸,舒展着通身的懒倦。
“哦,脸上添了字,她还敢出来晃荡,不会是被昨夜的阵仗吓傻了吧。”
莫玄抱着胳膊撇嘴道,“哪个知道她是真傻还是装傻,脸上写了字,偏又蒙了巾帕,要不是被永福殿下给扯脱,大家伙还瞧不见呢。”
听到莫玄提到了“永福”,沈沐清眨了眨眼,没在说话,心中却暗想:自己只是打算吓唬吓唬萧婉莹就了事的,结果永福这么一闹,拆穿了萧婉莹极力掩饰的狼狈,让她的丑态显露于众人面前,她可难保不会记恨永福。
想到这里,她起身下床,鞋都没穿好就拄着拐向外走。莫玄赶紧追上前,掺住她,又在她耳边唠叨,“姑娘,看热闹可以,您可别掺和,这要万一再有啥事,我可跟侯爷不好交代。”
“行了,你这啰嗦劲,简直和你们侯爷一脉相承。”沈沐清一句话饶上俩,莫玄觉得被骂的冤,想替自己开脱两句,沈沐清早甩开他,一瘸一拐赶到前面去了。
此时,萧婉莹如同一只任人戏耍的猴一般,被永福并一种官家小姐们围在了帐门口。大家又是好奇,又是鄙夷的盯着她的脸。
她几次伸手想挡住脸上的字,都被人粗鲁打断。地上一角素白丝巾,早被一双双绣花鞋踏的污浊不堪,就如同她昔日盛气凌人的骄傲一般。萧婉莹羞愤着不敢抬头,眼睛定在那丝巾上,眼角发红,含着泪水的眼珠定死一般,转也不转。
沈沐清并没有马上凑到前面去,她远远站着,打量观察一下事态会如何发展,在做定夺。
永福见萧婉莹抵死不出声,不依不饶问她,“你哑巴了吗?没听到本宫问话?还不赶快说明,你脸上那‘杀人者’三个字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婉莹身体如同风中秋叶般瑟缩了一下,含着泪的眼睛终于动了动,小声辩解道,“是我,自己写着玩的。”
这话让众人肃静了一下,接着爆发出轰然大笑,笑的最欢实夸张的,恰似平日里跟在萧婉莹身边,鞍前马后巴结的最紧的谢妙烟等人。
这些人也是看出萧婉莹得罪了永福,再跟她混,也没什么好出路,便见风使舵,当了墙倒众人推的急先锋。
真是一群又蠢又坏的女人,她们这么配合永福,岂不是要让萧婉莹把永福恨到骨头里去。
果然,柔弱无助的美人眼里,羞愤和惊怯渐渐化作了滚烫的岩浆,集聚喷薄的力量。
“她自己写着玩的……哈哈,萧姐姐你疯了不成,写这劳什子做什么?难道是因为自知惹公主殿下不高兴,想悔罪?那也该写上‘毒舌’二字方贴切啊。”谢妙烟不知死活的一阵奚落,其余人也七嘴八舌附声。
永福抬手打断了她们的肆笑,将一双小鹿般清澈的大眼瞪着气势十足,指着萧婉莹道,“你好歹也是千金小姐,就算有这恶心癖好,回你府中怎么摆弄都行,可别在这庄重场合下现眼。倘若再被本宫瞧见,本宫可不饶你。”
萧婉莹如同听到赦令一般,赶紧福身,称,“是。”
岂料其他的人却像没尽兴般,撺掇道,“殿下,就这么放了她,岂不太便宜她了?”
“就是……她这么爱别出心裁,起码也要更多的人见识一下才是啊……”
萧婉莹闻言,惊恐的抬起眼,求饶似的看向永福。永福被撺掇的有些犹豫了,沈沐清见状,赶紧撑着拐走上前,大声道,“行了,你们没听到公主刚才的话吗?也别再搞事了,都散了吧。”
众人一见是说话的是她,眼底的鄙薄意味刚起,陡然想起她现在可是公主最亲近的人,于是又赶紧换了笑脸,奉承着称,“既然连沈姑娘都发话了,那就算了吧。”
听到她替自己说话,萧婉莹惊愕的抬起头,眼底却冰凉一片,丝毫没有一点对她感恩的模样,沈沐清也不在乎,等着人都散的差不多了,方睨她淡淡道,“行了,你这惩罚也够了,回去把脸洗了吧。”
萧婉莹冷冷看着她,凄然一笑,“打一巴掌,在给颗甜枣,好人坏人都被你做了,沈沐清,我可真是小瞧你了。”语声不减怨毒意味。
沈沐清淡然的抿了抿唇角,微笑道,“我这也是和萧姐姐学的。要说起来,在你面前还真有些班门弄斧呢。”
萧婉莹被她说的满脸通红,一肚子的怨恨在唇上欲化不化的打着颤,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转身钻回了自己的帐中。
“清儿,你还在跟她啰嗦什么啊,快过来啊。”走到远处的永福见她落在后面,心急的召唤了一声,沈沐清这才收敛了冷笑,转回了身。
营区外的密林中,杨怀真焦急的等了一阵,终于看到景承煜走了过来,紧绷的神情这才松了松。三两步走上前,伸胳膊行礼,被景承煜给虚扶住,问道,“怀真,这么急着见本侯,有何急事?”
“侯爷,信王恐怕已经怀疑到我身上了。”杨怀真话音落下,景承煜脸上含着的笑意渐渐散开,眸子也微微眯紧,“怎么回事?”
“事情坏在那个叫荀洛的身上。”提及此人,杨怀真不掩对其的忌惮之意。
景承煜垂下眼眸,思索了一阵,方在记忆中搜索出了这么一号人物,就是曾经伺候在尹照容身边的那个太监。当初他在尹照容身边行走,不显山露水,低调的让人很难主意到,没想到尹照容一死,他竟有本事改去服侍信王了。
却听杨怀真又说了下去,“昨夜,在下已经说服的信王心动,岂料,就是这老阉贼横加阻拦,才坏了计划。”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景承煜轻应了句,心中疑惑以解,但脸上并没显露惊讶意味。
杨怀真点头继续道,“这阉贼也不知怎的,竟察觉了昨夜侯爷调动凌云卫一事,又顺着这事怀疑到了在下身上,还私下对信王讲了,要不是在下素日拉拢了些体己之人,偷偷告知,恐怕在下还会被蒙在鼓里呢。在下倒不紧张自己安危,只恐坏了侯爷的大事,这才赶来与侯爷商议一下,接下来要怎么办。”
景承煜镇定听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怀真莫急,这事也好办,他既然怀疑你,咱们不妨就借着他这份怀疑,做些文章出来。”
杨怀真面上一喜,“难道侯爷已经有了主意?”
景承煜负手笑道,“若成此事,恐怕需怀真吃些苦头才是。”
杨怀真立刻道,“只要能帮助侯爷顺利完成计划,侯爷就是要怀真把命献上,也在所不辞。”
杨怀真的义气,让景承煜大为感动,旋即低下声音与他商议了一阵。景承煜所定的计策,不但可使杨怀真洗脱嫌疑,还能顺便给荀洛贴上一个嫉贤妒能,诋毁自己人的罪名。
直到此事议定,景承煜方与杨怀真一前一后岔开时间,赶回了大营。
等景承煜到了营中,方才晓得又出事了——沈沐清被人投毒,永福恰好就在她身边,不偏不倚,惹上了嫌疑。
说起来,这事也透着古怪。
本来,永福拉着沈沐清从萧婉莹的营帐前离开后,便邀她去自己的房账中做客。坐下来闲话时,提及了为何会发生扯脱萧婉莹脸上罩着的面纱一事。
原来永福在内营中与沈云帆缠绵作别,不经意瞧见新晋的华美人脸上竟带了面纱。永福本就不喜欢这个女人,一方面因为这妖女抢了本属于她母亲的宠爱,另一方面,这女人来自敌国百越,靠着狐媚手段上位,想来也没安什么好心。
永福虽然单纯,但这种事,她心中还是有些判断,是以便断定这女人做这般妆扮,定然又是一种惑君手段。
她对此大感不耻,却又只能私下生闷气。等她回到外营,好巧不巧,看到萧婉莹的脸上也挂着那玩意……这薄情寡义的女人,也想学那起子下三滥手段魅惑人?
永福按捺不住心头火气,这才上前扯脱了她的面纱。
沈沐清好歹知道了缘由,也不便深说,只是旁敲侧击劝她,“嫂嫂心思单纯,未必是她们那种心机深重之人的对手,以后遇事还需斟酌一番,少惹她们为妙。”
永福当即撇嘴不服气道,“她们有何可俱,我怎么就惹不得?清儿,你就是太老实了,容易被人欺负。”
这话说的沈沐清有些瞠目,实在不懂,自己怎么就给这嫂子留下了老实人的印象。但也不想和她掰扯,说多了,反会引起她逆反心思。
两人闲聊了一阵,沈沐清想告辞回自己的帐子里休息,恰在这时,水青进来通禀,给永福做的小点心已经准备妥当。永福便热情的留沈沐清一起享用,沈沐清捱不过,只好勉强留下吃了一点,又用了些茶。
结果没多久,她就感到腹痛如绞,没多久便昏死过去。
永福吓坏了,赶紧传随行太医入账诊治,查看后,太医说,沈姑娘这是中了毒。听到这话,众人一下子乱了章法。
尤其是莫玄,侯爷千叮万嘱让他看护住沈沐清,结果又出篓子了,他又惊又急,赶紧安排人查找毒源,以及下毒之人。
结果查来查去,只在永福的小厨房中,发现还未来得及处理的毒蘑菇。给太医瞧过后,太医称,沈姑娘就是误服了这毒蘑菇所致。于是,加害沈沐清的嫌疑便落在了永福及其身边人的身上。
兹事体大,这事立刻传到了景帝耳中,景帝不想给沈家人留下护犊子的口实,便安排温良彻查。
而恰在这时,那些刚刚巴结过永福,歹毒奚落过萧婉莹的千金们,再度倒戈,纷纷作证,指摘永福肯定是凶手,原因是曾亲眼见过永福与沈沐清争吵,争吵不赢,便埋了歹心。
加之早起时,又有人见水青挎篮子出过大营。水青辩称,她只是出营,在周边采了些野花做点心用,可此时哪有人还去信她。
景帝本已被接连发生的事扰的心焦,遂也不想深查,便将永福收押,待返京发落。
景承煜沉着脸听完莫玄的汇报,脸上的血色一分分褪去,莫玄战战兢兢偷觑他一眼,见他冷眸横扫过来,又赶紧低下头,苦着脸等着他下令责罚。
岂料,只听到他疲惫着声音问道,“夭夭她人呢?”
“沈姑娘已经被送去医帐中医治了……”他话还没说完,景承煜已经急不可待跨步出门,莫玄唤了声,“侯爷……”然后跟了出去,可哪里跟得上风急如火的他。
他开始还是大步疾走,后来竟狂奔起来,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甩脱那令他心颤的噩耗。
等到了医帐门口,他竟收住了脚,手定定的停在帘子上,怎么也不敢掀起来。当日,祖父就是被用毒害死的,他实在害怕掀开这帘子后,旧日噩梦再度上演。
他怔立在门前,石塑一般,两旁的守卫见了面面相觑,也不敢上前劝问。隔了那么一阵,有风吹过,帘角扑动了一下,守卫才瞧见他的眉脚抽动了一下。
这时,莫玄气喘吁吁的赶到了,他看到景承煜这般神情也是不忍,轻唤了一声侯爷,替他揭开了帘子。
景承煜深呼吸了一口,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帐子里面,沈沐清躺在榻上,牙关紧咬,面如死灰。太医正满头大汗的为她施针。一旁,沈云帆不时焦急的问着,“如何了?我妹妹会不会有危险……”之类的话。角落里,小药童拼命摇动扇子,催火熬药。众人忙忙碌碌,一时也未留意景承煜走进来。
景承煜面色惨白的走近床榻旁,脚步声惊动了沈云帆。他回过头瞧见是他,瞬间闪现的神情有些复杂,唤了声,“承煜……”
“你先出去。”景承煜看也不看他,冷声说了句。沈云帆惊愕的顿了一下,了解他此刻的心情,以及并不想见到与永福有关之人的心思,遂叹了一声,走出了账外。
景承煜一步步靠近床榻,最后那段距离竟像是千万里之遥。终于他苦熬着站到了榻前,看到她了无生气的脸,一颗心被撕碎般疼了起来。
“她……”后面的话堵在喉间,费了好大力气才吐出来,“……还会不会醒过来?”
太医抹了抹额角的汗,迭声道,“老夫尽力,尽力。”
这暧昧模糊的话,并非是景承煜想听到的,他一把扯住太医的衣领,几乎是用尽力量咆哮道,“只是尽力要你何用,本侯命你无论如何都要救活她。”
太医被吓的浑身筛糠,连连点头,称是。
景承煜这才放了手。随后瘫坐在榻旁,扶着她幼白冰凉的额角,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像是要把她从死神手中抢回来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小药童熬好药,端了上来。老太医颤巍巍的看了景承煜一眼,这才扶着沈沐清,想把药灌下去。
奈何她唇角紧闭,毫无意识,试了几次,药液都顺着嘴角滑落下来,老太医急得拼命抹汗,叫苦连连。
这时,景承煜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碗,仰头灌了一大口,然后温柔的贴近她的面前,口对口的把药送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