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灵体寄生在物体中并不是一件多么稀奇的事情,但程翊还是因为唐敏的描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狠狠搓了两下胳膊,追问:“然后呢?”

“在我的追问下,我父亲才终于告诉我实情。”唐敏说,“我要求他将这东西丢掉,他拗不过我,不情不愿地同意了。”

“结果你父亲并没有把它丢掉,是吗?”晏向辰问。

唐敏点头,缓缓叹了口气:“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从家里拿去办公室了。”

“等等,拿到学校?”程翊突然挺直了背,“所以李晚清的事是不是也与你爸办公室那个鬼有关?”

唐敏沉默了一会儿,说:“算是吧……但主要责任肯定是在当时欺凌她的那些人身上。”

“操。”程翊突然骂了一声,微微眯起的杏眼中浮起层薄怒,他瞪着唐敏,“所以你们其实什么都知道!”

唐敏似是无言,眼睫微垂下来。晏向辰若有所思地屈指轻叩着桌沿,停了一会儿,说:“她的日记在你那里?”

“是。”唐敏的声音有些低,“日记是我父亲带回来的,我翻看过。”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父亲大费周章保全的刘威,就是当初给你父亲介绍门路的那位刘先生的孩子。”

唐敏没有欺瞒的意思,再次点了头:“扩校时那位刘总向我父亲资助了一大笔钱,加上那件事……我父亲便一直觉得,刘总于他有恩。”

晏向辰闻言,眉梢微挑,嗤笑道:“你父亲还真是有情有义啊。”

唐敏始终垂首抿唇,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到晏向辰脸上的嘲讽,停了一会儿,自顾自地开口:“李晚清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在C市读大学,因为学校各方面都还不够完善,我父亲经常忙得几乎脚不沾地,晚上时常就在教职工宿舍睡了,我放假的时候就会去学校里帮他打印个资料,或是整理一下文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帮他分担。”

晏向辰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程翊脸上仍有些愤怒,明显还没从刚才的情绪里缓和下来,神色算不上和善,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那天是校艺术节,是新校落成后第一次办这样正式的活动,但学校教职工实在紧缺,我们学校刚好休假,我就带了几个室友回学校帮忙。”唐敏面前的茶水慢慢冷了下来,蒙在她眼前的白气也跟着散了,露出一双微湿的雾眸,“晚会结束那天晚上,已经没有回学校的高铁了,我就邀请室友在学校宿舍留宿。几个女孩难得有机会再住高中宿舍,聊天聊到很晚,还喝了点啤酒,大家睡下的时候都已经快要两点钟了。两年前在家中遭遇的灵异事情让我落下了神经衰弱的毛病,晚上需要依靠药物才能入眠,但这次回家没有把药带在身上,加上担心我们在宿舍喝酒的事情会让我父亲知道,于是等她们休息了之后我便一个人把易拉罐收拾起来,打算拿出去丢掉……”

凌晨的学校好像少了点人气,淡白月光笼罩在高低错落的楼间,薄光穿不透郁郁葱葱的香樟树,树叶密实,遮天蔽日,林荫间是毫无生气的阴暗死寂。

唐敏掂着一袋捏扁的易拉罐轻轻带上宿舍门,四下寂静无声,宿舍走廊里的声控灯需要用力跺脚才会亮起来,本就违反学校规定的女孩心虚,没敢使劲踹亮声控灯,只好拿着手机打了出一束冷白微弱的手电光。

她拎着东西悄无声息地顺着楼梯下楼,下到五楼与四楼之间的拐角时,无意间抬头朝窗外望了一眼,就这一眼,险些让唐敏惊叫出声来——宿舍楼正对面正是学校的教学楼,而本该空无一人的教学楼楼顶,一个女孩立在天台边上摇摇欲坠,身上的白裙在浓稠夜色中格外显眼。

有人要自杀!

唐敏手里拎着的易拉罐哗啦啦滚落在地上,她的目光停留在对面教学楼的天台上,脊背上慢慢爬上一层寒凉,浑身的汗毛也一点点立了起来。

一个与白衣女孩年龄相仿的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女孩身后,少女着一套款式复古的浅蓝色盘扣中裙,两条黑长的辫子搭在胸口,步调轻快地从女孩身边走到前面来,嘴里不停地与女孩说些什么,看上去像是女孩间的闲聊,只是这个场景太过诡异。

女孩则是始终面无表情,也不作回应,缓慢地向前挪步,逐渐靠近天台边沿。旁边的少女坐在天台边沿上,双手撑在身后,被风吹鼓的裙子下露出两条细白的小腿,悬在空中轻轻摇晃,边偏过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天台上想要轻生的女孩,不时伸着手指往楼下指,脸上满是兴奋。

女孩的视线跟着她指引的方向,盯着楼下空洞地望了一会儿,又向前迈了两步。

夜风呼啸,女孩的长发被天台狂刮的大风扑了满脸,白色的裙摆随着风轻盈飞舞着,她纤瘦的身体在天台边微微晃动了一下。

唐敏小声倒抽了一口凉气,注意力不由地从那个诡异的少女身上转移到白衣女孩身上,那颗激烈跳动的心脏因女孩险些坠楼的动作悬了起来。

她突然前些时间在网络上看到过一些人以协助别人自杀来获取自己变态的心里满足,她这才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一幕,显然同样是有人正在教唆女孩自杀。

这个念头却愈发让唐敏觉得脊背发凉——这个教唆女孩自杀的人,模样分明也就十几岁的样子,唐敏拨打求救电话的手指微微有些发抖,目光担忧地紧紧追随着天台上的人。

两栋楼间的距离不算太近,加上晚上光线暗淡,唐敏看不太清女孩的表情,但下一秒,她却看清了女孩的动作……女孩的双手已经搭在了天台边缘狭窄的平台上。

唐敏掌心里布着一层黏腻的汗渍,她分开不由颤抖的双唇,惊慌失措间正要大声求助,接下来的一幕仿佛一双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的喉间紧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女孩攀着围栏笨拙地翻过去,因用力而绷直的脚尖却径直穿透了身旁少女的身体,少女单薄的身体有一瞬间变为虚影,但轮廓又很快变得清晰,她没再与女孩交谈,目光悠悠地落在远空,一双纤细的小腿悠闲地摆动着,脚上是一双浅口布鞋,勾在脚尖晃动。

唐敏手上快要按下拨打键的动作蓦然顿住,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呼。

坐在天台上的少女像是对投去的视线有所感应,突然转过头精准地朝这边看了过来,原本带着笑意的嘴角在转过头的瞬间拉平了,少女的目光自上而下,微收着下颚,沉下来的目光阴冷瘆人。

险些与她对上目光的唐敏慌忙蹲下,惊恐地躲在窗台死角下,心脏怦怦跳个不停。她害怕极了,抬手紧紧按着跳动过快而疼痛的心脏,闭着眼睛大口呼吸着,甚至不敢去想那东西是什么,到底有没有看到她?

……如果被看到了,下场又会是怎样?

没过多久,窗外却响起了“咚”得一声巨响——是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唐敏的身体随着这声巨响猛地抖动了一下。

她紧紧抿着苍白的嘴唇,喉咙艰难地吞咽,做足了心理准备才终于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又惊恐万分地抬起头朝天台望过去——站在那里的女孩不见了,而原本坐在天台边缘的少女也不见了踪影……

唐敏不敢低头朝楼下看,脑子里却难以抑制地浮现出画面,仿佛有浓郁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的手指死死地抠在窗沿,低着头干呕起来,不断收紧的胃与疯狂跳动的心脏逼得眼泪不停像外涌。

女孩死了。

如果没有那个“人”的话,她也许不会死。

她才不是自杀……是“她”杀了她!

唐敏的眼泪糊了满脸,心中却在不停地重复着这几句话,亲眼目睹了一场死亡对于唐敏来说的刺激程度不亚于大一那场灵异事件。

她咬着发白的嘴唇,抹了一把眼睛上的泪水,拿出手机拨打救护车,奈何手指上的泪水打湿了屏幕,导致触屏失灵,半天也按不出数字,她手忙脚乱地把手机屏幕在衣服上蹭了两下,正要重新拨号,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冰冷的气音——

“你刚刚,在看我吗。”

唐敏手中的手机应声掉落在地上,裸露在衣领外的后颈肌肤慢慢爬上一层刺骨的寒意,连带着耳后都泛起了细小密麻的鸡皮疙瘩。

夜风呼呼地从窗外灌进来,软底布鞋踩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轻细的声音如同羽毛轻轻搔在唐敏敏感的神经上,她狠狠地闭了下眼睛,慢慢转过身,不停抖动的肩膀却早早就暴露了她恐惧的内心。

少女站在几步之外,身体轮廓虚掩在浓郁的黑夜中,只留出惨白不见血色的脸,一双漆黑的瞳仁里看不出丝毫生气,她看着唐宁这副害怕的模样,喉咙里发出几声愉悦的低笑,身体轮廓慢慢从雾气中浮现出来,她颔首盯着唐宁,眼神愈发阴森怨毒,迈着步子一点点向她逼近。

唐敏不由自主地向后撤着步子,没两步后背便撞上冷冰冰的墙壁,少女身上淡淡的沉木气息萦绕在唐敏鼻间,那双冰凉的手快要搭上她的脖颈,她闭着眼睛,身体微微打着哆嗦,呼吸艰难,声音里带着祈求:“不要……不要……”

楼下女生的尖叫声在寂静的夜里突兀地响了起来,尖锐刺耳的嗓音划破夜色。

带着寒气的指尖慢吞吞地划过唐敏脖颈上剧烈跳动的动脉,紧接着耳边传来一声轻飘飘的叹息,楼道里的声控灯霎时亮起,面前早已空无一人。

唐敏的双腿软得用不上力气,跌倒在地上。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父亲也觉得事情有些脱离控制,所以便同意我提议关掉晚自习,停止寄宿。”唐敏无意识抚摸了一下脖颈,“她记恨我让父亲将她从家里赶出去,也记恨我让父亲关掉学校的晚自习……可能也记恨我和父亲救下了李晚清,以至于如今对我有非常深的敌意。”

“李晚清没有死?”程翊惊诧万分,不由地提高了声音。

“教学楼下有一颗百年老树,她跳下来的时候刚好摔在那里,树冠起到了一些缓冲作用。”

程翊的鸡皮疙瘩骤起,他当然记得那棵树,他还靠在那儿过不止一次……

唐敏接着说:“李晚清的家庭……很复杂,她的继父只想以她的自杀向学校索取巨额赔偿,对她是否还活着……并不是特别在意。我和父亲看过她的日记,也知道她的死因与我们脱不开关系,我们对她有愧,所以我和父亲偷偷将她送去了盘山疗养院。医生说她有微弱的生命体征,但还能够醒来的几率非常小……结果也并没有奇迹发生,五年间她的身体没有任何起色,直到几个月前的一个晚上,她的魂魄找到我,希望我可以停止对她的治疗,她说不想再继续这样活下去了。”

“所以你给我们发了匿名信。”程翊恍然,但很快又疑惑起来,“不过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们?”

“我在C市读书的时候,交往过一个医科大的男朋友,他当时在参加C市特殊办事处医疗队的选拔。”唐敏说,“这次让你们来柳城,也是拜托他帮我递的材料。”

晏向辰偏头撑着太阳穴,不知道在想什么。

“晏队。”唐敏看着他,一双细眉蹙得很紧,“拜托你们,一定要帮帮孩子们,下周学校就要上晚自习了……一定会出事的。”

晏向辰这才慢吞吞地抬起眼皮看她,答不对题地说:“你和程翊说,如果我想救谈子渊就来找你。”

唐敏的表情突然有点尴尬,半天才说:“我父亲一直很中意谈老师,想要撮合我们,常常请他到家里吃饭,也常常要求我们多走动……她总是喜欢抢我的东西,所以才缠上谈老师,归根结底是我对不住他。”

“你的东西?”晏向辰挑了下眉,坐直了,漫不经心地说,“我的。”

程翊:“……”

唐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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