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南弦一言不发,但是明显有些食不知味,也心不在焉。
“天下间哪里有什么神仙?”千舟不屑反驳。
“是真的,我们在别院湖边吃鱼,来了一位灰衫道士,看起来仙风道骨,一说话却是混不正经,惹恼了喻世子,不过是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了。当时四周空旷,连隐身的地方都没有,除了飞天遁地,还能去哪里?”
“是你一时眼花了吧?”千舟将信将疑地道。
“千真万确,当时喻世子的长剑都抵住了他,你想,这世间能有几人能躲得开喻世子的剑?我们两人都没有看清他是怎么消失的。”
“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你也信。”
冷南弦淡然道:“不过是他给你们两人下了药,你们一时精神恍惚,失去了知觉而已。等到清醒过来,人就已经走远了。”
安生顿时恍然:“也对喔,不过这世间还有这样厉害的药么?”
千舟轻嗤一声:“少见多怪。”
“可我当时可并没有吃东西,也没有看清他究竟是什么时候下的毒?”安生疑惑地问。
“下毒未必就是通过饮食,也可以通过空气,神不知鬼不觉。”冷南弦解释道。
“如此说来,我这是遇到了下毒高手?难怪他竟然识得我千日醉的香气,而且,他还识得当今钦天监监正。”安生丝毫不懊恼,反而有些兴奋。
冷南弦抬起脸,眸光闪烁:“可是身形不高,身材清瘦,精神矍铄的一个老者?一说话眉飞色舞貌似有些不太着调?”
安生点头如捣蒜:“师父莫非识得他?”
“不认识。”冷南弦抿抿唇,复又低下头:“你快些吃,一会儿为师教你如何配置这种药粉,可以作为防身之用。”
安生不由就是一愣:“师父不反对我用毒了?”
冷南弦没好气地道:“你老是四处闯祸,还是有备无患。”
安生心里顿时大喜,放下手中的碗,抹一把嘴巴,迫不及待地道:“我吃好了。”
冷南弦起身: “跟我来吧。”
两人直接去了后院,书房旁边安生初来之时习练针法的房间。
冷南弦推开密闭的房门,一股混合的怪味便扑面而来,有腥臭,有药香,还有一股刺鼻的气味,混在一起,令人作呕。
冷南弦自门口拿过一个长颈药瓶,对着安生道:“伸手。”
安生依言而行。
冷南弦拔开瓶塞,往安生手心里倒了一点清凉的药液,带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抹在手上可以防止毒虫叮咬。”冷南弦又问安生:“用不用掩住口鼻?”
安生微蹙了眉头,却是斩钉截铁地摇头:“不用了。”
冷南弦自顾从袖子里摸出一方帕子掩住了口鼻。
两人步入房间里,安生这才看清屋子里的景象。原先的人偶已经全部归拢到房间一角,如今屋子里堆放了一排排的架子,上面井然有序地摆放有许多瓦罐,草药等。
安生好奇地走到瓦罐旁,伸手去掀上面的盖子,好奇地问:“这里面是什么?”
冷南弦急忙出声阻止,上面的盖子已经被安生打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蝎子来。
“原来是毒虫。”
安生漫不经心地嘀咕一句,又去掀开其他盖子,都是毒蛇,蜘蛛,蜈蚣等毒物,令人一眼看去便遍体生寒。
冷南弦站得远远的,心有忌惮,小心叮嘱:“离得远一些,这些可都是有剧毒的。”
安生“嘻嘻”一笑,猛然转过身来,将手伸到冷南弦跟前,指尖上赫然是一只正在不停挣扎的蝎子。
“这有一只逃兵。”
冷南弦吓得变了脸色,踉跄后退数步,方才站稳,额前竟然就生出一层细密的汗来。
“你怎么竟然直接用手抓呢?多恶心!”
安生恶作剧得逞,笑得前俯后仰:“原来师父不仅仅害怕毒蛇,竟然还怕蝎子。”
冷南弦依旧一脸心有余悸,离开安生数步远,强作镇定,掩饰适才的慌乱。
“这不是怕与不怕的问题,而是觉得遍体生寒,浑身犹如虫蚁啃噬。”
安生知道冷南弦讲究,平日里饮食起居可以简单,但是绝对要整洁,所以定然不喜欢这些爬虫。她有些得意。
“薛氏以前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蝎子蜈蚣这些毒虫泡酒可以医治夏紫纤的眩晕症,便命令我和姐姐去捉。姐姐胆小,每次见到都像你这般反应,吓得脸色煞白。
我最初硬着头皮用筷子夹。久而久之,也就不怕了,还偷偷地剪掉它尾巴上的毒针,再交给薛氏,自然对于夏紫纤的病症没有什么用途。薛氏也就不再逼着我和姐姐去捉。”
安生说得轻描淡写,冷南弦听在心里,却觉得有些沉甸甸的。
“我以为,凭借你的脾气,你会将它们偷偷放进薛氏的院子。”
安生灿然一笑:“我也想,可是姐姐不让,害怕伤到父亲。”
冷南弦看一眼她手里不断挣扎的蝎子,紧蹙眉头:“快些放回去,小心伤到你。”
“只要捏住它的尾巴,它就无计可施,压根不用害怕的。”安生扭身,听话地将蝎子丢进瓦罐里,转身望着冷南弦,一本正经道:“既然师父不喜欢这些毒虫,就不要养了。”
冷南弦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若想制出厉害的毒药,除了药材,还要学会就地取材,这样无论身处何处,都可以取毒制毒,不得不养。”
“师父从未接触过这些毒物,又怎么知道如何取毒?”
冷南弦抿抿唇,强忍不适:“当初你师公身边都是这些毒物,耳濡目染,自然知道。他那时候也曾经强逼着我去接触这些东西,不过我始终无法克服这种恐惧,当初差点没有通过你师公的考验。”
“师父这般厉害,竟然师公还不满意?若是他见了我,这般愚笨,岂不是要活生生气死?”安生愁眉苦脸道。
冷南弦微微勾起唇角,笑得意味深长:“也未必。”
安生眨眨眼睛,慧黠一笑:“我与师公勉强可以算是志同道合,我这算不算是继承了师公的衣钵?”
冷南弦颔首:“最起码,算是圆满了你师公的遗憾。他经常念叨后悔收我做徒弟。”
“那师父当初又是为什么想要学医呢?”安生终于问出一直以来心里的疑惑。
冷南弦面上一黯,玉雕一般的鼻翼噏动,薄唇抿得更紧。
安生觉察到自己不该这样冒失,手足无措地呢喃道:“对不起,我......”
冷南弦缓缓摇头,苦笑一声:“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年幼时情况特殊,与母亲住在原籍,并不在京城。她操劳家中事务,积劳成疾,染了心疾,遍请名医皆束手无策。
后来我有幸请到了你师公,为我母亲看诊。只是可惜,母亲已经病入膏肓,回天乏术。但是你师公仍旧凭借他手中银针延续了我母亲三年的寿命,让她陪伴我长大懂事。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生了拜他为师济世救人的想法,幼稚地认为,只要我努力肯学,或许就能救回我母亲的性命。所以每日里悬梁刺股,拼了命地学,就跟你那个时候一样。”
冷南弦的话里有难以遮掩的苦涩,安生听在心里,感同身受,难以压抑地悲从心起。
“对不起师父,我不应该多嘴。”
冷南弦突然就抬起手来,揉揉她的头顶:“傻丫头,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不能提的?”
安生仰起脸,冲着冷南弦笑得格外明媚:“师父只喜欢救人,不喜欢这些毒物,那以后你只消教我取毒制毒之法,不必身体力行。这样可好?”
冷南弦正是求之不得,也不逞强,点点头,如释重负:“也好。”
安生晚间回了夏府,仍旧从门房那里收到数张帖子。
随意翻开瞄了一眼,不外乎都是哪家权贵公子,老爹官居几品,如何家财万贯,相貌又是怎样掷果盈车,貌比潘安,满纸吹嘘,除了确实是货真价实的男人,估计没有一句实话,看得安生乐不可支。
安生不是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她经常在市井之间行走,看到的那些富家子弟,多是油头粉面,生得歪瓜裂枣,像师父那般风度的男子,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些人竟然就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玉树临风,掷果盈车。
果真是“媒人嘴,胡累累”,多亏没有让她们到薛氏跟前胡说八道,否则万一价钱合适,把自己给卖了呢?
安生惋惜地看看手里那些帖子,都是这么好的货色,若是能卖,估计能卖不少钱呢,随手塞进了柜子夹缝里。
柜子上,放着一个包袱。
安生诧异地打开,里面是一件桃红色的罗裙。
不用问,这样艳俗的颜色,一定是薛氏的眼光。
只有自己打扮得花红柳绿,才能衬托出夏紫芜的明艳,与夏紫纤的高洁。
果然,不用安生问,端午端着热水进来,就忿忿不平地告诉安生:“今日夫人带着两位小姐出去转了一日,大大小小的包裹堆了一车,全是绫罗绸缎,脂粉首饰,却只给小姐拿了这一件罗裙。说什么小姐有皇上赏赐的头面,定然看不上她们那些寒酸的首饰。所以就只给您买了这一件罗裙,说得那样理直气壮。”
安生无所谓地笑笑,如今自己已经有了银两,想买什么样的东西买不来?谁稀罕她薛氏的施舍?
不过,薛氏刚刚在夏员外跟前哭了穷,转天就大肆采买,定然是有什么场面需要撑面子吧?
她们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