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全从椿家回来,眉飞色舞夸赞了一时,说他们新买的小牛如何地能吃能喝有精神,叫芳娘和柳奕也心中喜悦。
待他吃罢了朝食,夫妻二人一齐下地除草去了。
院子里鸡鸣鹅叫羊咩咩……家中又是柳奕的天下。
可惜,她家一直没能养成猪崽,这么长时间以来,偶尔想吃点猪肉还得靠粮食换。
说到这事,还是因为闹虫灾的那一年——里间的人们,已经习惯于将泰锡五年称作“闹虫灾的那一年”。
那一年,不仅粮食欠收,养猪的人家也益发地少了。
紧接着的第二年,白芸里附近虽然虫灾未尽,到底没有前一年闹得凶猛。
加上风调雨顺,老天赏饭,大部分人家的麦子和菽豆都获得了丰收。
柳家的一部分麦地,还达到了亩均四石的产量,两茬菽豆平均收起来两石多,少量种植的粟谷依然收成了将近二石。
但也就是在那时候,从周边不知道哪个地方开始,一场猪瘟四处蔓延,一路横扫了整个什罗县,又扫荡了多半个楠州府,让绝大部分农家养的猪都遭遇了灭顶之灾。
恁整整一年,包括去年的一整年,什罗县大大小小的牲畜集市上,都没有猪仔可买。
后来又过得许久,人们才传言说,这场猪瘟还是从闹虫灾的那一年秋天就已开始。
柳家养猪的希望就此没了想头,柳奕也从一个猪肉控变得可有可无起来。
吃或不吃就那么回事——真要拿着粮食买猪肉还是买得着的,敢不敢吃,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经过这短短两年的时间,柳家人不仅见识过了“病死猪肉”,也见到了其他有寄生虫的各种猪肉……柳奕都不能相信,一个猪肉还能变出恁多花样来。
从此给她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不仅吃肉小心翼翼,也不敢再轻易尝试内脏。
就连自家养的鸡内脏,尤其肠肠肚肚,她也不太吃了。
从“闹猪瘟的那一年”夏收之后,白芸里附近便没再有流民经过。
乡野中有一个说法是,北地打得火起,能跑的人早都跑光了,没跑的也死得差不多。
另一个说法是,本州加强了通关的限制,无论什么流民都不允许再进入楠州界内。
有违本州府令的,只要被官兵遇到,立即就会杀掉。
不过,也有人说,杀不会杀的,毕竟是人命呢,跑不掉的都被抓去充作了奴隶……
什罗县所处的位置,不在州界相接的最边缘处。
白芸里的农人们,对于这些消息莫辨真假。
里胥大约是说过一嘴的,具体怎么回事,恁老伯也没讲清楚。
柳奕只记得有谁说过,要从临近混乱边界的桐野县来到她们所在的这末酉乡,中间还隔着一个云阳邑。
沿途,若是什么也不带地光顾着赶路,总也需要十天半个月光景。
不仅她觉得暂时还没有慌乱的必要,里间的其他人家,对这些消息也毫无感觉。
毕竟,他们这里是深山沟,再打再闹,也轮不到白芸里这样的穷乡僻壤。
农家生活就在这些“听说”和猜测中一如磨碾、轮转如常。
蚕社从春到秋地忙着养蚕卖茧、缫丝纳赋,他们原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关心别处的闲事。
柳家人当时还考虑,倘若真个连本州都大乱的话,不如就趁乱“搬家”,往南方走。
于是他们加班加点地在空间里头种田、烙饼、晒干菜……原来还觉得遥遥无期的“粮食储备计划”,很快便完成了将近三分之一。
然而,从夏收了又秋收,那一整年过去,闹得火起的北地反倒没了消息。
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柳奕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生活,好像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它变得前所未有地真实、清晰,没有那么多“加工”和“包装”,没有光怪陆离的食味声色,没有刻意为之的过度表演……没有其他任何人事物来分散你的注意力。
自给自足的小农生活,让她家每一个人的每一天,都必须直面许多东西。
她必须随时随地做好心理准备,准备好被任何“不起眼的小事”轻而易举地颠覆认知,打破一切幻想和不切实际。
这种时不时就会尖锐异常的真实感,不仅让人的生活变得“实用主义”,也会叫人的心智渐渐坚硬和冰冷起来。
经过了泰锡五年的虫灾,泰锡六年的风调雨顺,和一切都变得平平常常的泰锡七年——今年,柳家的田地里依旧有六成以上种着粮食。
他们“做实验”的劲头已有所缓和,对于土地的热情,也没有一开始的时候那么高涨。
山坡上不好不赖地生长着二十八亩麦子,二十亩粟谷,山坡下加起来有十亩菽豆。
剩下的还有三亩坡地:一亩种着山药,一亩种着南瓜,还有一亩,依旧零零碎碎种着各种调味品和小蔬菜。
即使律法允许占用的土地上限提高了,柳家也不准备再开荒。
这是一项费时费力又伤神的工作,两年前全家人起早贪黑开荒种桑的阴影还久久没有散去。
以后么……柳奕觉着,开荒的可能性也不太大。
一方面是他们考虑着早晚要搬家,另一方面也因为经过这两年的时间,海螺里的空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六到九年的粮食储备计划,早已提前完成,他们心理上没有那么大的压力了,也就不想做出过多的改变。
经过这些日子,无论从表面外观上还是行事风格看起来,柳家人已彻底变成了大靖朝的本土农户。
随着粮食的一天天积累,他们在这山沟里能做的事情已经不多了。
柳奕正襟危坐在矮榻上,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
她正一手捂着自己的脑门,闭了眼睛四处查看。
这或许是她两年以来最大的进步——可以凭空打量空间里的“世界”,乃至细微到任意角落。
这感受特别像是石头脑袋叫她选址的那一天,完完全全的“上帝视角”,如果不刻意控制着,有时候一不留神,都不知会看到哪里去。
一直以来,柳奕很想弄清楚:空间里的土地到底是根据什么原理在“生长”的。
然而,一直以来,石头脑袋也没再出现,除了它那气球快吹爆的说法,她也没有得到更好的解释。
柳奕还记得,她们来到这里的第一年结束的时候,一倍、二倍和三倍速的土地面积,分别还只有差异不甚大的几亩和十几亩,加起来也就二十亩出头顶天了。
到了第二年,一倍速的地方增加到了二十多亩,二倍速的土地也有了两百多亩。
三倍速的土地,从那一年的春耕之后,几乎每两三个月都会增加一倍的面积,一路就像翻跟头似的不断扩大……
而且由于生长特别迅速,这土地的延伸又不知道受什么影响,漫无边界不说还非常的不规整。
没过多久,三倍速的土地便已经将整个空间的其他地方都环绕在其中。
无论是时间不变的“金山”、还是一倍和二倍速的田地,最终都被那些迅速生长的土地包围起来。
没过几个月,柳奕和爹妈已经无法正常估量它的面积。
他们眼睁睁看着土地疯狂增长,经过一番无奈挣扎,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将绝大多数空地放任不管。
柳家现在还在正常使用的土地面积,始终不超过二十亩。
有时候穿行在不同的地块之间,他们还得骑上自行车。
到而今,空间里的绝大部分地方,已经被他们之前播种下的各种树木自然占据。
为了界定一个最终的范围,也是柳奕的一点点小孩儿心态作祟,她在三倍速最外围的“边界处”种下了一些桃树。
现在,它们也彻底长成了一片蜿蜒没有尽头的桃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