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奕从大口吃肉的美梦中醒来,静悄悄的屋子里燃着一团明亮火焰。
火塘上有一具黑漆漆的小锅子,咕嘟咕嘟煮着水。
她在一户人家里,他们的房子居然是一间小木屋!
坐在火塘边抱着婴儿的女子正在打瞌睡。
啊耶……真是怪事。
柳奕轻轻坐起身,打量着挂了一些兽皮和许多干肉的小屋子。
——地板也是木头搭建的,不甚粗的原木上铺着兽皮。
除了火塘上方一样熏黑的屋顶,木头墙壁四处还会漏风呢。
她不想惊动人家,坐在火塘边的女子却醒来了。
那妇人最多不过二十岁,红润的脸庞上微有些雀斑,弯弯的眉毛浓黑,双眼皮大眼睛,眼眸黑而明亮,尖尖的鼻子又挺又直……乌黑的长发扎在身后,竟也不绾起来。
她的素麻衣裳外头罩着兽皮短坎肩,腰间围着编织而成的围裙。
无论是在白芸里,还是在其他的任何地方,柳奕都没有见过这般装束的年轻妇人。
“喝碗羊乳罢?”那妇人将睡着的孩子放进挂在屋梁下的吊床里,又把恁咕嘟咕嘟熬着的小土锅端下来。
妇人在木碗装的热奶里泡了一些炒米似的东西,柳奕闻着又香又膻。
她轻轻吹了吹,咕噜咕噜喝下去,头顶便开始冒汗了。
年轻的妇人用有些口音的话,问她家在那处,可是走失了。
柳奕想了想,只能一味地摇头又点头。
她连自己在哪里都搞不清楚,而且,现在天黑了。
不会说话啊……真可怜,年轻妇人第一想到的是这点。
“这处是青莽山,恁可认得路?”
柳奕用力摇头。
“俺家汉子同阿伯下山去则,卖些山货,顺道打听前山可有谁家走失了孩子……恐走得两三天才得回还,恁在此住下罢。若寻得恁父母,便送你回家。”
柳奕点点头,伸手又指了指她家梁下挂的许多兽皮,还有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干肉。
“没见过恁?”妇人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齿,腮边还有一个酒窝。
柳奕又点头,执着地指着那些肉。
妇人站起身,抬手拨了拨绷在竹片上的皮毛道,“个是麂、个是斑鹿……”
那等大小像狗子一样的兽皮也多是麂皮。
柳奕眼馋得紧,又不知道该怎么问人家换。
“……前山则大户换得俺们的兽皮,大小无论,一张只给两斗麦,干肉亦才算一斗。”年轻的妇人笑笑,“后有恁过路的客人说,便卖时,那处卖不得三斗麦?恁看俺家则皮几好?”
这么便宜吗?
柳奕飞快地拨着小算盘,一石麦可以换五张麂皮,或十条肉干。
按照这妇人说的三斗麦,也不知道是肉价是皮价……若说皮更贵,她家还有三石多麦,也可以买十二三张。
柳奕不清楚这里的具体物价,单纯觉得就是按肉价算也太便宜了点。
狗肉是多少钱来着?这兽肉肯定比狗肉贵,与猪肉比不知又是什么价差。
柳奕很想说,大婶!俺买!
反正肯定不会亏。
喔喔喔——
外面陡然传来鸡叫声。
啊哟!现在不是天黑,竟是天要亮了吗?
山里头鸡叫,总也到了丑时,难怪这家的汉子赶路走了。
倘在春夏,距离天亮不会超过一个半时辰,冬天则稍微再晚一点。
柳奕飞快地算着时间,怎么想,空间关闭也就在这一时半刻。
不行!她要赶紧走!
不然又是一天呢!
木屋外头忽地哐啷一声响,紧接着传来凶狠的犬吠声。
年轻的妇人诧异着走到门后,听了一时,她又转身从墙上挂的刀鞘里抽出一柄甚长的砍刀来。
那女子笑着看了柳奕一眼,示意她噤声。
柳奕点点头。
她便轻轻开了门——
小小的木屋吹进一阵寒风。
妇人走出去,门又关上了。
赌一赌?
柳奕从垫着皮毛的“床铺”上一跃而起。
一袋粟,一袋麦……这是她家之前就装好的,来不及算账了,嗵嗵扔出两袋粮食,柳奕准备就着这些粮食换些肉和皮。
可东西挂在屋梁上,她也够不着啊。
柳奕蹦了两蹦,只能回头四下里找工具。
找到一根细木杆,她用力朝恁上头一捅。
咵嚓!
一堆东西垮下来,还有什么砸中了她的肩。
兽皮和干肉,一股脑儿都掉下来,柳奕被砸得龇牙咧嘴。
哎哟喂——恁竟不是梁,而是搭在梁间的一根木头。
汪汪的狗叫声在外面响起。
“怪则耶。”那女子的声音在门外道。
来不及了,柳奕胡乱抱住一堆东西,眯着眼睛一下扑进空间里。
“啊哟我的娘——”她飞身扑倒在堆放粮食的金山脚下,身下砸倒了一堆码起来的粮食袋子。
根据上一回的经验,她应该“回不去了”。
再想从海螺里钻出来,只怕还会回到跟阿娘一起回家的那个时候……
应该,是吧?
两辈子头一次干这偷鸡摸狗的事情,柳奕紧张又害怕。
不问自拿,确实不怎么地道。
不晓得她给人家留下的东西够不够?
一袋就是一石,两百多斤粮食呢……
晒干的麂,一只能当条土生的狗子大小。
柳奕数了数,她那一交跌倒,抱走了五张皮,七条肉,其中两条是完整的小麂肉,还有几条看不出的肉干。
——啊哟!
好像还是让人家亏了呢。
柳奕想出去。
扑通一下,她便掉在了草坡上。
骨碌碌滚了两圈,撞到大黑石头才停下。
四下里一望,她从长着浅浅荒草和黑石头的山坡上爬起来。
果然,自己没有回到木屋里。
却也没有回到阿娘身边——海螺,应当在芳娘的背篓里嘛。
这“不合常理”!
柳奕想想自己的一日“奇遇”。
咩……
她的身后传来一声清晰的羊叫。
天色即将黑下来,白芸里的山野间四处飘散着一丝带有炊烟味儿的雾气。
这就是真正的人间烟火气。
柳奕打了个寒颤,才想到自己身上只穿着单衣。
咩……
那山羊又叫唤一声。
“七母?”山坡下传来男孩的声音。
柳奕身后的山羊又叫了一声。
盘着头的少年从黑色的石头间爬了上来。
“恁怎在此……”放羊的孩子先见到白山羊,才看见站在一旁的柳奕。
柳奕想说,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此”。
不在家,不在海螺附近,离家错位了一两里路——这里,应当是她家粟地旁桑林外的山坡上。
阿渠几步爬上山坡,上前牵了羊,一番查看,才对柳奕道,“天黑耶,恁不回家?”
“回……”怎么不回!她可想回家了好吗。
“恁家可有新生羊羔?”柳奕随口一问。
“新生则无,个羊肚子里便有。”路家的阿渠想也没想便指给她看。
“恁地,待母羊生得羊羔,恁便粜给俺家?”
放羊娃一笑,赶了自家的山羊,就从陡陡的草坡间径直下山去了。
柳奕看着那一人一羊,一前一后,轻轻松松踩着石头和土坡朝下连蹦带跑,不一会儿便接近山脚,简直如履平地。
难怪能放羊放到这里来。
柳奕也撒腿朝家跑——
她一路跑下了桑林,跑过了种着麦苗的田地,转过了麻地,和菜地……前头,就是她家的小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