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喜出望外,道:
“少爷,我不瞒你,这是凶宅,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近的村镇也在五里之外,你几个人住?”
“一个人。”
老人迟疑道:
“你不害怕?”
常空笑了笑:
“你收拾一下离开吧。”
老人道:
“那也好,你随我去镇上地保那交割一下地契屋契,要有地保画押才能交割。”
常空没有请人来修茸,自己买了些斧刨铲钉,慢慢修整。又在院后开辟了一块田地,准备种些蔬果。
一日,正在后院平整菜地,突然感到一些异样,虽然现在功力全失,但长期的凶险生涯让他对周围的危险有一种奇怪的本能,本能的能感觉到危险来临。
常空能感到有人靠近,像猎食的动物一样悄悄接近。但有点让人奇怪的是,虽然能感到来者有伤害的意图,但又似乎并不危险,自己并没有很惊慌的不安。
常空直起身来盯着不远处的一株大树,离此几十丈的一株大树后转过来一个人。那人一身白衣,向常空走来,脚如行云,看似平常走动,却尤忽即到。常空一阵紧张,眼死死盯着来人,原来来人竟是西海仙岛的紫雪道长。
常空看她脸如寒霜,冷冷的看着自己,脸上没有表情。一股恐惧从身体下方升起,也不站起,怕一动作对方乘机攻击,只在双臂上暗暗蓄力,准备拼命一搏,知道此时紫雪的武功远高过自己,自己绝无胜算,但不能坐以待毙,死也不能让对方便宜了。
紫雪就站在常空面前,冷冷的盯着他,她不说话,常空也不说话,良久,紫雪面色缓和了一些,轻声地道:
“你不用如此紧张,如果我要杀你,早动手了。”
常空身体并未放松:
“那你所为何来?”
紫雪看着常空,叹了口气,隔了一会,身体放松了下来,道:
“本来我是要来杀你的……”
紫雪顿了一下,看着常空,半晌才道:
“你为何如此?他们和你有何冤仇?”
常空大惊失色,难道有些事败露了?但恐防她是在诈自己,嘴上当然不会承认: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紫雪讥笑的“嗤”了一声:
“你不必死不承认。”
“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这样干?他们怎么你了,你要如此屠戮无辜?”,紫雪突然严厉地道。
常空盯着她的脸,突然愤怒地大声道:
“无辜?天下有谁无辜?你们这的人该杀!”,咬牙切齿的道:
“一群人在船上,吃着山珍海味,吃完了吐掉又吃,就为了饱腹欲。为个妖精一样的女人,挖海造山。曹妃海下白骨森森,那些农夫的命谁来偿?你们不懂是不是?因为他们是弱者,没有能力反抗你们!”
“什么我们!”紫雪脸罩寒霜,道:
“是吗?你是为了这些民夫?那些船上的都是坏人?都是该死?黄沙镇的人也是京师贵族?也是吐了又吃?你杀的人里没有无辜?”
常空一惊,心想黄沙镇的事怎么也泄露了?
“什么黄沙镇?我不知道!”
“你别嘴硬,”,紫雪冷笑道:“我们从那去京师,那里有曼珠沙华,也就是彼岸花,你何必在那留紫色纸叠的曼珠沙华?曹妃海里漂着一样的纸花!”
常空冷冷一笑:
“世间没有谁是无辜。坏未必一定在朝堂庙宇,下贱之人有时比皇帝大臣、贵族甲胄更坏。为人父母,为了自己的生存,把亲生幼儿祭祀河神。一群男人,为了自己的安全,任凭还没长大的小孩被土匪强暴,事后不但不对她心存感激,感谢她救了自己,还侮辱嘲笑。不帮弱者,谁强帮谁。市井少年,不讲公平正义,却崇拜恶棍强徒。商贾店家,不愿诚实经营,却以欺诈为业。急女暗娼,不知盗亦有道,做婊子都不规距。整个国家都以坑蒙拐骗为荣,把欺骗别人、欺负别人当本事,把不守规距、不择手段当能耐。男盗女娼,男以抢劫偷盗为本事,女以做娼讹人为本领。呵呵,都这样干,大家吃风喝屁?谁愿意干正经营生?谁愿意种植粮食?谁愿意织布缝衣?强的欺负弱的,弱的欺负更弱的。你们这的下层百姓比朝廷高官其实更坏!我并不是说官僚就比百姓坏,都是一样!这的人需要用鞭子抽,狠狠抽,需要更恶的人狠狠的打,需要惩罚!”
紫雪听的目瞪口呆,半晌才道:
“你凭什么惩罚?你又不是官府,又不是皇帝神灵,你凭什么这样干?再说,他们有这么坏吗?他们又不都是这样,这不是你杀人的理由。还有,这应由国家和官府来管,加强法治,提倡教化。你没有权利这样评判,更不能决定他们的生死。”
又道:
“你口口声声说‘你们,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是这大罗国的人?如果不是,你更不应该在此大开杀戒!这的人没你想的那么坏。”
“也没你想的那么好!我眼见为实,一路过来,走了几千里,我瞎子,我看不到?听不到?”
紫雪一惊:
“走了几千里?这么说,你化名为常空之后,各处去惩罚?你每到一个地方就有人莫名其妙的死去,原来真是你做的?”
紫雪面色变了,忽地抽出长剑,直指常空,颤声道:
“你四处杀人?”
常空用手慢慢的拨开她的剑:
“并没有杀多少人。”
“还没有杀多少人!我的天,敢情你还嫌杀的少了!你这样的人不能留了!这以后你要是再出去,不是有许多无辜的人糟殃?”
常空并不站起来迎敌,只冷冷一笑:
“你杀了我也没用,杀了我他们也不会复活。也许以后你们还需要我!也许以后满天下杀人的另有其人并不是我。”
“不管你以后会怎样,我何不以防万一,杀了你算了?”
常空语塞,便一言不发。
紫雪看着他那满不在乎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长剑一抖,“刷”的向他咽喉刺去,剑尖已触上咽喉皮肤,常空兀自不躲。紫雪厉声道:
“你为何不躲?想让我杀不还手的人?”
常空冷冷地看着她:
“因为我也想让你评判一下我的生死!”
紫雪一时愣住了,瞪目结舌,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杀你,我就是和你一样的人,是吗?你四处滥杀无辜,我杀你是替天行道,是行侠仗义!”
“我也是!”
“你不是!”
“那是你的看法,你认为怎样怎样才是‘替天行道’,我认为那样那样才是替天行道,标准不同而已。”
紫雪气的说不出话,长剑就想送出捅死他算了,谁知常空又道:
“据说你们女人都是不讲理的?讲不过道理了,就耍赖,反正自己想怎样就怎样,你说的再有道理,我还是想干什么干什么!是这样吗?”,常空冷笑着看着紫雪:
“你不过是个俗不可耐和别的女人一样不讲道理的女人而已。”
紫雪胸口起伏,大口喘气,突然剑狠狠向前一送,“嚓”的一声轻响,“刷”的收回长剑。
常空摸摸脖子,左边拉开了一道血口子,并不碍事。
“别让我再看到你!”,紫雪严厉的道,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到头道:
“别以为你说服了我,你那套歪理没有人信!我不杀你,是因为昨天在镇上看到你和那个小孩在一起的情形。我看到你看她的眼神,纯洁无瑕,却又充满爱意。一个肯为无亲无故的小孩到处找泥巴捏泥人的人,一个对小孩子如此善良的人,内心深处一定有一个很柔软的地方,我相信你本性不坏。”
又叹了口气,眼睛望向远方,喃喃的像是自言自语地道:
“一个杀人不眨眼满嘴歪理邪说的魔头,却如此深沉纯洁的爱小孩子,似乎愿意牺牲一切也不会伤害小孩子,不知道究竟是魔鬼还是佛陀!”
说着转身离开。
常空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发呆,叹了口气,起身回屋。
常空呆呆地坐在荷塘前,心想,也许自己真的错了?也许自己该做些“正常”的事?不再乱杀人了?该改变自己了?
常空的生活很悠闲,除了打理菜园,就是在附近的田野之中散步,思考起刘芳所谓的心学,达到废寢忘食,不知走到何处的地步。
无事之时,常空漫无目的在田野里散步。沿途农夫在耕种,农妇在浣衣。风景秀丽的山上偶有男女踏青,卿卿我我,让人好不羡慕。
常空心想,这些平凡的幸福对我像远在天边,它似乎近在咫尺,实际却远在天涯。
我怎样才能得到这些幸福呢?难道真要为所欲为?那样才能找到快乐?这样无所顾忌总是让自己心里不安,好像心中有些角落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不能就这么做。
想了想,心中开始高兴起来,丁秋云的话对自己益处非浅。自己应试着放下心魔,克制不再乱杀人,以正常人的标准行事。
干干农活,又想想那些心学上的事,往往冥思苦想不明白的事,睡上一夜,第二天就有了新的领悟,还不明白的东西又自然想通了。
一日来到镇上的一个酒楼吃饭,迎面过来一人。一身白色绣花汉服,褐发蓝眸,皮肤苍白。
“这么巧!”常空道。
“我们又见面了。”
端木微笑着点头:
“叫我刘芳,我现在用汉名。”
常空道:
“伯爵呢?”
刘芳道:
“他在京城有事,我出来走走。”
见常空不一再言语,端木就道:
“我们去吃个饭吧?”
两人来到一个店里坐下,一边喝酒,端木一边道:
“你现在隐居在这里。”
“对。”
端木道:
“一个人在做什么?”
“在想一些我以前的事,以及我的行为。”
端木点点头:
“你是应该反省了,是时候寻找你的真我了。”
吃完饭,刘芳非要付一半的钱,常空知道这是神界女子的习惯,也就随她。当晚端木睡在客栈,常空也没回去,也要了一间房。
晚上睡不着,见客栈里住着一个妇人,正在院里乘凉,就想上前去搭讪,想试试最近自己领悟到的心学。
但是向前走了几步,看着那女人,却又胆怯起来,不敢再过去。那妇人微笑着看了一眼常空,并无害怕惊吓之意,甚至还有等常空去说话的样子。但常空还是感到不自然,只得作罢。
端木看到了,来到常空房中,疑惑地道:
“你这么羞怯?”
常空道:
“不仅是如此。”
端木道:
“你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