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都卫忙扶着他坐好,找了个垫子给他靠着,然后接着问:“王上,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我给您倒杯水吧。”
惜夜将视线转向他,微微眯起双眼,然后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问道:“那个女人在哪里?”
刚问完,他怔了一下,然后自嘲地摇了摇头,自己真是糊涂的紧,这么好的机会,难道她还留在那里等死吗?现在,她定然已经跟着那个男人一起开心地离开了,这么久以来,她可是一直想着从自己身边逃离呢。
想到这里,他又仰头闭上了眼睛。
等了半晌,发现周围没任何动静,左都卫不声不响站在那里,既不回话也不上前伺候他,他心中疑惑,这可不符合左都卫的性格。
莫非
他被自己脑海里冒出的可能性惊了一跳,突地睁开眼睛,敛神问道:“香奴呢?”
左都卫面色一寒,眼中是少有的严肃,站在那里闭口不答。
看到左都卫的表情,惜夜心中微微一沉。
左都卫是他六岁时无意中从一个内侍手中救下来的,当时的左童只是个小侍卫,追杀刺客的时候将刺客手中的剑挑飞出去惊了圣驾,准备拖出去杖毙的,当时的他还是个孩子,看到那健硕的少年眼里浓浓的悲戚,心中不忍,就跟父皇死缠烂打把他要了过来,而妁矶姑姑因为这件事还温柔地把他抱进怀里夸奖他懂事,自那以后,左童便成了他侍从。
那左童不但身手了得,而且处事周全,凡事深思熟虑,办事得力,慢慢就成了惜夜最信任的属下,也就是现在的侍卫统领左都卫。
左都卫从小看着他长大,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左童将他的安危看得有多重,这次香奴险些杀了他,若是香奴被他抓到,他很难想象以左童那冲动的性格会怎么对她。
不过,或许是因为相处的久了,他的心思,左童都能猜到几分,所以,他知道,如果香奴真的被俘,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把她带来见我。”
左都卫握紧铁拳,脸上神色复杂,一脸愤然地压低嗓门道:“王上,属下知道您对那丫头跟别个女人不一样,可是她竟然毫不犹豫地对王痛下杀手,王为何还是挂念着她?”
“挂念她?”惜夜有些讶异地想着这三个字,而后摇头冷笑,眼神森然:“你又怎么知道本王是念着她才想见她?你该明白,本王对待敌人,尤其是背叛和想要杀死我的敌人,从来是不手软的。”
左都卫看着主子的神色,心中暗自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感情,或许连王自己都看不透的。
他磨蹭了片刻才闷声答道:“我就知道王上定是追到她了。”
惜夜眯起眼睛,刚刚有些雀跃的心,一下落回原处。
原来,她还是丢下他跑了,自己怎么如此愚笨,一次不够,两次难道还不够么?他亲眼看着她将簪子插入他的心脏,那锥心的痛还不能让他醒悟吗?
“当时属下赶到那里的时候,到处都是血迹,王上伤势过重已然昏迷,却不见那香奴丫头的踪迹。王上的伤势不能随意移动,属下又恐镇上人杂不安全,只得在古鸾镇外郊找了处隐蔽的民舍暂作安顿,宣了御医来此医治,这里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只是小了些,怕要委屈王上几”
惜夜一抬手打断他的话,垂下眼睑,叹息般冷笑一声:“呵,还是走了。”
左都卫看着惜夜伤痛的神色,心中不忍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恨恨地道:“那妖女果真狠心,竟然真的想置王上于死地,若让属下抓到她,定不会放过!”
惜夜眼神闪烁了几下,突然变得狠历,他一握拳头,抬头说道:“左都卫,本王睡了多久了?”
“说来奇怪,这次王上伤势如此之重,竟然只昏迷了一日就醒了。御医说”左都卫看了惜夜一眼,吞吞吐吐半天没吐出后边的话。
惜夜冷道:“有什么就说,不要考验本王的耐性?”他才说了几句话便觉得有些乏,刚想挪动身子,就扯到了伤口,心脏深处一阵剧痛,冷汗瞬间渗出额头,他面色惨白,暗自咬牙忍了。
左都卫粗犷的脸有些抽动,顿了顿,才不甘地答道:“御医说可能是因为王上的伤口被处理过,及时止血才没恶化,而且王上因为是旧创,对身体的实质伤害不似常人那般严重,王上不必太过担忧。”
惜夜眼睛一亮:“处理过?你是说”是香奴?
原来,她不想他死的吗?
可是,为什么最后她还是丢下濒临死亡的他一个人走了
眼底的亮光暗了下去,他像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心底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不可以,他是惜夜,是统治一切的王者,他没有感情,也不需要感情,怎么可以为那个该死的女人出现这样的情绪!他不可以放过那个女人!一切影响他情绪的事物,统统都该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他握紧双拳,眼底闪过嗜血的狠历,唇角一挑,冷笑道:“左都卫,立刻带人随本王回那破庙!”
左都卫为难地站在那里不动。
“王上,您的伤势严重,不可以下床的。再说那破庙属下已经检查过几次了,什么人都没有。王上现在去,岂不是白跑一趟。”
惜夜眯眼看了他一眼,挑唇笑道:“本王就是要等她自己回来,如果等不到”他眼底闪过一线猩红:“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人可以左右我的情绪,再也不会!”
坎坷的山路上。
黑暗一次比一次更猛烈地涌出来!
肺里似乎有熊熊烈火在燃烧着,她几乎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只知道拼命地跑,耳旁有嘈杂的轰鸣声,但奇怪的是她依然能清楚地听见身后凌乱的马蹄声,夹杂着刺耳的狂笑的声传来。
“驾!哈哈哈哈有本事你再跑啊,老子倒想看看这次谁能救得了你?”
“小娘子,长的蛮标志的嘛,跑什么跑,跟大爷们回寨子里去岂不是更好?”
“老大,这丫头怎么得罪你的?哎哟,老大你干嘛踹我?”
“哈哈哈,你这傻子,活该,呀,那娘们跑远了,还真没见过这么倔的女人,够味儿!驾!”
小道一路向上蜿蜒,不知道到了哪里,枯草荆棘遍地蔓延。
尖锐的荆棘像利刃一样划破她的肌肤,殷红的血液沿着破碎的白衫流下来,和已经干涸的血渍融为一起,分不清是她的,还是赤烟或是惜夜的。
双腿已经麻木的感觉不到痛,但是她却感觉到一种深入灵魂的痛苦,从没想到**上的苦楚也可以让人这样难过。
一点空气都没有了,她要坚持不住了,可是,她不能停下,即使是死,也不能停下!
她知道,如果被这些人抓住,等待她的会是怎样生不如死的命运,但她似乎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眼前一片一片的红色像溅在天幕上的血一样铺天盖地涌出来,胸腔火辣辣的烧痛,她努力地让自己意识集中,但是晕眩黑暗还是一阵比一阵猛烈阵地袭击着她的灵魂。
突然,脚底传来一种深邃尖锐的异痛,一刹那蔓延至心头,她脚下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去。一停下来,浑身的痛楚似乎都加倍了,她趴在地上剧烈地干呕着,那种恶心带来的痛苦竟然将脑子里的晕眩驱散了一些,她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去看是什么东西刺入了脚底。
“哈哈,你再跑呀,爷几个有的是功夫陪你玩!”
“老大,这娘们儿有趣的紧呀,嘿嘿,回头可得留给弟兄们玩几天,老大可别把她整死了。”
“你个癞头,想跟老子抢吗?”
几个强盗在一旁打骂着,却没注意古鹤的脸色渐渐阴沉。
他策马快走几步,瞪着地上痛苦孱弱的少女怒道:“臭丫头,几个月不见,你倒是更厉害了,真让老子开了眼,不过这会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老子就这么惹你厌烦?死也要从老子这里逃走吗?”
古鹤的声音如雷震耳,香奴一瞬间清醒过来。
她吃力地抬头,看见古鹤满是络腮胡的大脸,狠狠咬住嘴唇,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劲儿从地上挣扎起来,又跌跌撞撞往前跑去,说是跑,却更像喝醉的汉子在街上晃,每迈一步,都燃烧着她所有的力气,现在,燃烧的已经是她全部的生命力。
她知道她已经逃不掉了,可是,她还是要跑,多跑一步,这些强盗就会被她引的更远一些,惜夜离危险就更远一步,所以,她不能停下来
一步
再一步
每迈出一步,右脚下就有蜿蜒的血迹印出,一步比一步更加明显
那几个强盗都愣住了,没想到都到了这地步,那个女人竟然还有力气跑,特别是看到她脚下的血印,心中更是升起几分诧异,这处已经到了山顶,那荆藤的刺枯黄尖锐,比山下那荆棘小刺上了近一倍,就算他们几个大汉扎上一根,都受不了,跟何况这丫头这样了还继续跑?
古鹤坐在马上,握紧缰绳却纹丝不动,他的指甲深深陷入粗糙的掌心,拳头青筋冒起,定定地看着那个少女在眼前一步一步往前挣扎,看着那猩红的印迹一直从自己眼前蜿蜒到她脚下,他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一刀杀了她,不是恨,而是想帮她。
这个女人,竟然比初次所见更让他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