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弼皱眉,思索一番后说道:“不是我怕涉险,也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在太医院人微言轻,根本没那份量进寿德宫,每回给皇后看诊的,都是窦院正,窦院正是皇后的表叔,医术也是极其的好,除了他,皇后并不宣别人。”
聂青婉问:“你说的窦院正是不是叫窦福泽?”
冼弼道:“正是他。”
聂青婉摩挲着下巴,沉吟稍许,说道:“窦福泽的医术确实是好,也无啥缺点,就是为人比较好色,他私下里豢养了好几个外室,你回去后打探一下,看他这两天宿在哪个外室,然后来告诉我。”
冼弼不知道聂青婉要做什么,但只要是她的吩咐,他就一定办妥。
冼弼站起身,行礼说道:“那我先回太医院了。”
聂青婉道:“号个脉,去向明贵妃说一声再走,别让她起疑。”
冼弼应了,拿出脉诊,号脉,号完他去向明贵妃说明情况,明贵妃挑眉问道:“中午那会儿不是来过一次吗?”
冼弼道:“是来过,但今日天气格外的炎热,可能小主又不舒服了,就差了王管事来太医院寻臣,臣刚给小主号了脉,又开了几副降热的药方,禀复完明贵妃臣就回了。”
拓拔明烟道:“去吧,倒是辛苦你了。”
冼弼笑道:“这是臣应该做的。”
拓拔明烟给红栾使了个眼色,红栾去拿了银子来,打发了冼弼。
冼弼接了,福身告退。
到了酉时初刻,冼弼收拾好东西,回了家。
回到家里,他先是吃了饭,然后就带着家仆丁耿去逛街、散步、消食,折回来的时候他沿着窦家所住的宅子周边晃了好几晃。
窦家住在风景极为怡丽的小南街,夏日时候,帝都怀城的人吃完夜饭稍有些浪漫风情的人都会相携着来这一带散步消食赏风景,偶有胆大的年轻人也会来这里约会,因此,小南街也被帝都怀城的人戏称是姻缘街。
窦家住在这一条街上,窦家子孙不好色才怪了。
冼弼穿着一身直裾,浅灰的颜色印在暮蔼四合里,险些让人瞧不见,家仆丁耿也是流民,是在成都新镇的时候被冼弼救过一命的小伙子,小伙子的家人都死在战火之下,他一人无地可去,就随着冼弼进了京,照顾他。
从殷太后第七年到至今,也有六七年光景了。
这六七年里,丁耿从没见他家少爷如此闲情逸致过。
就算真有几次闲情逸致的时候,那也不会跑来小南街,跟你侬我侬的小情人们凑热闹,而是去茶楼听戏。
这仅有的一次,却又只见少爷伸长了脖颈,目不转睛地盯着窦家的大门看,一看到窦福泽出来了,立马就跟了上去。
七拐八绕之后,看到窦福泽进了一家四合院。
院上没有府匾,院前栽种了两颗芭蕉树,树叶嫩绿,花色璀璨。
此地远离街心,亦远离富贵区,但凡有点身份的人都不会来这里,更不说这么个晚上了。
窦福泽进去后一直没出来,丁耿随着冼弼一起蹲在不起眼的角落直到夜幕降临,弯月高悬,家家户户里的灯熄下去。
眼看冼弼还不走,丁耿实在忍不住了,就悄声问道:“少爷,我们这是做什么?”
冼弼道:“别问,问了我也不会说。”
丁耿道:“我若记得没错,窦福泽是你的上司啊。”
冼弼眼皮微掀,说道:“是,那又怎样?”
丁耿扑哧一笑,说道:“没有怎么样,我只是好奇,少爷这半夜三更的探你上司的墙脚根,不怕明日去了太医院,你上司给你吃板子啊?”
冼弼道:“他又不知道。”
丁耿道:“是哦,我们一路跟过来,他都没有发觉。”
冼弼望了望四周,清一色的普通民房,这个地方他倒是知道,之前还来这里义诊过,不过,那是在殷太后第九年的时候,距今已经有四年了,着实忘记窦福泽进的这户民房是属哪家,里头又住着谁。
过了亥时,一片夜深人静,唯有犬吠在周边时不时地蹿起,眼见着窦福泽不会出来了,冼弼便带着丁耿回了府。
回去后洗洗就睡。
第二天去给聂青婉诊脉的时候把昨晚看到的情形说了,说完他道:“是马胡同,但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家,又是哪一个姑娘。”
聂青婉笑道:“既是马胡同,那就一定是马艳兰。”
冼弼一听,摸着头汗颜道:“我怎么把这个忘了,你……”
说到一半,朝王云瑶那里看了一眼,就不再说了。
聂青婉也没问。
冼弼想说的话,她知道,无非是想说:“你对大殷,没有一处是不熟悉的。”
是呀,不说大殷帝都怀城了,就是旁的郡州或城,她也略知八九,怀城她就更加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一人一街,她都熟记于心,在她死后的那三年里所发生的人事变动她不知晓,可那之前的,她一概知道。
马胡同在殷太后第九年的时候闹过一次瘟疫,当时聂青婉派太医院的太医全都出动了,窦福泽那个时候还不是院正,在义诊的时候看上了马艳兰,等那场瘟疫结束,马艳兰也活了下来,后来窦福泽与马艳兰的那点儿事,聂青婉知道,却没管过。
男有情女有意的,她管什么管?
只不过,窦福泽娶妻早,家中有了正妻,妻子还极其善妒,不允许窦福泽纳妾。
窦福泽无奈,只能把马艳兰养在了外面。
他倒也大胆,不把马艳兰移出马胡同,就这样让她住在那里,倒也不怕邻居们笑话,或是背地里说什么,传到他善妒的妻子耳里,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马艳兰经过那场瘟疫后特别怕生病,恰巧窦福泽又是太医,她愿意侍候他,倒也符合常情。
怕生病就好办呀,聂青婉从匣盒里取出两个荷包,又唤王云瑶到跟前,对她说:“让冼太医给你画两张地图,一张是从皇宫通往冼太医家的,一张是从冼太医家通往马胡同马艳兰家的,这两个荷包里放的都是可触发秋熘的引子,我让你把这两个荷包交到马艳兰的手上,让马艳兰亲手把这个荷包给窦福泽带上,隔天再去悄悄取回来。”
王云瑶一听,皱眉道:“你是让我出宫?”
聂青婉道:“正是,这种事,能少一人知道就少一人知道,没必要再去找一个卖荷包的人,麻烦。”
王云瑶道:“可是皇宫守卫森严,上一回能如此顺利是因为行动在皇宫里面,荒草居又被禁闭了,外人不得入,里面的宫女太监也懒怠不上心,我们算是钻了一回空子,可这一次,春明院外面每天都有明贵妃派的人监视,要想飞掠皇宫里面那么多的宫檐,少不得要惊动到皇城禁军,到时候被发现了怎么办?”
聂青婉道:“不要讲这么多,你只说你能不能做?”
一句话把王云瑶问的哑口无言,她若说不能,往后小主还会用她吗?可若说了能,她又不敢十拿九稳,毕竟皇宫禁苑内高手多不胜数,上一回能得手,这一回却不一定能呀!
王云瑶沉了沉声音,说道:“我尽量,若被发现,我就毁容自尽。”
聂青婉道:“毁容自尽也没用,他们就算不知道你是谁,可一查宫苑便知道哪个府上少了宫女,一查就能查到我,所以,你不能有闪失,你得万无一失。”
这个要求太难,也太苛刻。
王云瑶心里极不舒服,眼神带着埋怨看着聂青婉。
聂青婉却不看她,把荷包给了冼弼。
冼弼接过,藏在医用箱的最底层,那里有一个小机关,寻常人极难发现,就是出宫过检,也检查不出来。
放置后,冼弼笑着对王云瑶道:“我先去画图,晚上在府上候着王管事。”
看着冼弼的笑,王云瑶真想抡起拳头砸他两拳,他这分明就是在看她的笑话,是笑她完不成任务吗?
哼,她偏完成给他看看!
王云瑶抱起双臂,哼道:“画仔细点,若是因为你画的图太不精准而耽搁了小主的大事儿,你就以死谢罪去吧。”
冼弼道:“放心,一定画的让你无可挑剔。”
王云瑶冷哼。
聂青婉摇摇头,真拿这二人没办法,明明进宫才见面,怎么就像几世的仇人似的?
在冼弼画图的时候,聂青婉问王云瑶如何把荷包顺理成章地给马艳兰,王云瑶说她会女扮男装,扮成一个卖荷包的挑货郎,出现在马艳兰家门口,等马艳兰出来了,她就把两个荷包拿给她,说荷包里装了可避瘟疫邪祟的药草,常年佩带,还可延年益寿。
马艳兰之前经历过瘟疫,对瘟疫就特别敏感,一个荷包,偌若真能避瘟疫,那真是极好,若不能,带在身上也没什么影响。
王云瑶觉得马艳兰一定会买,而且,也会给窦福泽买。
若窦福泽今晚还去了马艳兰家,那就说明,窦福泽这几天都宿在马艳兰这里,既宿在马艳兰这里,那他一定会天天把荷包带着。
那么,只要他带着荷包进了寿德宫,接触了皇后,那皇后必然会中毒。
这几天特别热,皇后又极喜爱冷果,一定会吃秋熘。
聂青婉觉得王云瑶的法子挺好,等冼弼画好图,交给了王云瑶,冼弼就走了,又去向拓拔明烟汇报,然后回了太医院。
晚上,等夜深人静,春明院里的人歇下,看守的宫女蹲在地上打盹,王云瑶穿着夜行衣悄然离开了烟霞殿,往宫门外飞去。
大殷皇宫,宫门不下万计,屋檐不下千计,每一道宫门都有太监把守,略尊贵一点的,还有侍卫把守,再尊贵一些的,还有禁军把守。
内宫禁军十万统归李东楼带领,可惜,李东楼今日不值班,值班的是张堪。
张堪的武功没有王云瑶高,是以,王云瑶成功避开了各路禁军和侍卫的巡罗,离开了皇宫,依照冼弼给她画的图,来到了武华街的冼府。
冼弼老早等在院中,见她不敲门,翻墙而来,他笑道:“王管事果然好身手。”
王云瑶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椅子里,扯掉面上的黑布,端起茶壶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喝了。
丁耿目瞪口呆,指着王云瑶:“你你你——”
冼弼道:“这位是王管事,以后大概会经常出入冼府,你且当主子一样的伺候。”
王云瑶瞥过去,说道:“谁说我以后会经常出入冼府的?就来这一回。”
冼弼笑了笑,没应声,只是向她介绍:“这位是我的家仆,叫丁耿,是跟我一样从成都新镇活过来的流民,对我极为忠心,你可放心使唤他。”
王云瑶瞥向丁耿。
丁耿被那冰刀一样的眼睛看着,整个人后背一凉。
他连忙举手,不停地行礼:“丁耿见过女侠,女侠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丁耿,丁耿一定像伺候少爷一般的伺候您。”
王云瑶挑眉:“你家少爷没跟你说吗?叫我王管事。”
丁耿连忙改嘴:“王管事好。”
王云瑶不再理会这个家仆,伸手找冼弼要荷包,冼弼进屋取了,递给她的时候说:“此时天已黑,你这个时候去马胡同也见不到马艳兰,在我府上休息一晚,明早让丁耿给你准备一套男装,你出府后再易个容,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王云瑶道:“甚好。”
她将荷包揣进怀里,问哪里有客房。
丁耿要领她去,冼弼却道:“我带你去吧。”
路上冼弼有一个问题,觉得不问心里头不踏实,就问了,他道:“你今夜宿在这里,明天白天无法回宫,明贵妃若是发现了,小主要如何交待?”
王云瑶笑道:“你以为我家小主做这些都是为了谁?”
冼弼心想,为了谁?难道不是为了重夺帝位?
王云瑶道:“反正你也不是外人,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小主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明贵妃,小主答应了明贵妃,要把刑部的陈裕给解决了,故而,明贵妃不会揭露小主,不管以后明贵妃跟小主的关系是怎样的,但现在,她二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都不会出卖谁。”
冼弼惊的一怔,华美人做这一切,是为了除掉陈裕?
可陈裕远在刑部,跟后宫扯不上边啊。
想着今日事成之后,皇后大概会在窦福泽给她请平安脉的时候中毒,到那时候,刑部就会插手此案,莫非,华美人是想借着这个机会,除掉陈裕?
当真是好深的心思。
这种方法都想得出来,不愧是太后!
冼弼道:“我明白了,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确实没什么好担心的,聂青婉走的每一步棋都经过缜密计算,毫无破绽,其实冼弼问的问题聂青婉早就想到了,王云瑶离了宫,夜晚倒还好,可白天不出现,定然会让人起疑,聂青婉已经想到了法子,就是让浣东和浣西分别隔时段易容,也就是说,把两人分成三人来用。
寻常的时候,她三人也不是一齐出现。
只要利用得当,就一定瞒得过拓拔明烟,毕竟,拓拔明烟每回来她这里,也只是坐一会儿就走,并不会留很长时间。
计划万无一失,可变化时常会有。
今天,拓拔明烟来的时候,殷玄也来了。
当外院奴婢们参拜的声音响起的时候,聂青婉心中猛地一咯噔,浣东和浣西也扣紧了手,变得紧张兮兮起来。
浣东努力咽下一口唾沫,小声道:“小主,皇上来了。”
聂青婉镇定地道:“别慌,你就当他是明贵妃身边的一个小跟班,或者直接当他是透明人,我们还按照原定的计划不变,若明贵妃问到了王管事,你便说王管事回房中取药方去了,若明贵妃坐的时间短,你就不用回去易容,若明贵妃坐的时间长,我会让你下去做事,你就借此机会,回去易容,变成王云瑶的样子,拿着我让你取的药方过来,过来后你只需请安,旁的话不用多说,今天有皇上在,明贵妃不会找王云瑶说话,你只需立在一边即可。”
浣东道:“明白,可是,我好紧张啊。”
聂青婉道:“正常,第一回做,难免会紧张,不过不用担心,就算真的被发现了,明贵妃也会替我们兜着的,所以,你只管大胆的去做,无须顾虑。”
浣东道:“我尽量不露出马脚。”
聂青婉‘嗯’了一声,看向浣西,说道:“你也一样,就当这是你们来大殷后宫的第一次历炼,失败了没关系,只要好好去做就行了。”
浣西道:“小主放心,我一定会做好。”
聂青婉道:“那就出去吧。”
一主二仆在内室里商定好,浣东和浣西扶着聂青婉走了出去,到前厅,迎接殷玄和拓拔明烟,并向二人行礼问安。
殷玄双手背后,目光落在聂青婉身上。
大概因为接二连三中暑的原因,她看上去极为羸弱,脸庞似乎也清瘦了,宫裙有些松散,却不显得邋遢难看,反而有一股清逸之美,每次见她她都素面朝天,大概也知道打扮了没用,他并不会欣赏她,所以浑身上下透着自然而纯粹的气息。
这样的气息,殷玄并不反感。
殷玄今日是来看拓拔明烟的,正巧碰上拓拔明烟要来看华美人,他便也顺道瞅一瞅,毕竟华美人中暑,也算他一手造成。
聂青婉和浣东浣西一起向殷玄和拓拔明烟见礼,见礼完毕,拓拔明烟把聂青婉喊到了身边,见她气色尚好,就道:“妹妹的身体看起来好了很多。”
聂青婉低声说:“是,还有两天的药,一喝应该就彻底好了。”
拓拔明烟道:“这就好,那这两日你还是安静的休养。”
聂青婉道:“谢娘娘。”
拓拔明烟道,“谢什么谢,你我姐妹相称,又住在我的殿里,我理应照顾你的。”说着,问一嘴,“王管事呢?”
聂青婉道:“让她帮我拿药方去了。”
拓拔明烟‘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地把她往殷玄面前推。
拓拔明烟想的是,如今华美人已是自己的人了,她若能得了殷玄的看中,于自己也是一件好事,总不能让皇上的枕边人被敌人占了去,而且,拓拔明烟有意起用晋东华府,依皇上的脾气,单凭她一人之力,无法说服皇上,那就得华美人先入了皇上的眼。
虽然皇上的心给了太后,可男人哪一个不食色的?
虽说皇上这三年来并不贪图美色,也没见他真的宠幸过谁,可他对于看得过眼的后宫女子,还是很照拂的。
只要华美人入了皇上的眼,往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聂青婉被拓拔明烟推着往殷玄面前站,她大概能理解拓拔明烟想要她在皇上面前表现的心思,可她不愿意呀,不管是身为曾经的太后,还是如今的晋东郡主,她对这个男人,都没有男女方面的情爱,她以前选中他,只因当时她需要他,她培养他,辅佐他,只因他是未来的君王,她的心装的是天下,装的是苍生,并没有男女情爱。
她的曾祖父聂公述曾说,她天生就是为王权而生。
确实,她也一直这样坚信。
所以,哪怕重活一世,她也没想过任何男女情爱之事儿,明贵妃想让她去亲近皇上,那还不如让她去外面站着,再中暑一次呢。
快接近殷玄身边的时候,聂青婉忽然转身,冲拓拔明烟福了一礼,又转回来,冲近在一个手臂距离的殷玄福了一礼,然后说道:“皇上,娘娘,臣妾该喝药了。”
殷玄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不冷不热。
聂青婉垂下头。
殷玄冷笑:“果真是没规矩,朕还坐在这里呢,你竟敢退离,着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
眼见殷玄生气了,拓拔明烟立刻帮聂青婉开罪:“皇上,华美人现在养身体重要,着实不能耽搁了吃药的时间。”
殷玄冷哼:“那就让她去吃药,吃完药好好学一学规矩。”
说完,站起身,冷着脸拂袖离开。
那模样,大有再也不会踏进春明院的意思。
拓拔明烟虽然帮聂青婉开罪了,可还是忍不住责备她:“皇上难得来看你,你怎么就不知道好好伺候呢?你现在的身子不是好的差不多了吗?晚一些喝药有什么影响?上回皇上罚你,是不是也因为你不识好歹?我听皇上说,他本是要让你在御书房伺候研墨,可你当着李统领和随海公公的面给驳了,这是多大的恩宠,好多妃子想要都要不来,就是我与皇后以及宸妃,都没那荣幸让皇上开这等尊口,你承了这么大的恩,却不答谢,反而让皇上没脸下不来台,他不罚你才怪了,罚你站一天都还是轻的,照你如此藐视皇上的做法,早晚牵连晋东。”
聂青婉见拓拔明烟也生气了,反而一身轻松,她笑道:“娘娘只看到皇上对妾身的宠,却没看到罚,皇上让妾身到御书房伺候研墨,那并不是宠,而是罚,妾身若真应了,那才罪该万死了呢,大殷律法清清楚楚地写着,后宫女子一律不许呆在御书房,不管何因,都不能干预窃听朝堂政事,若有犯者,诛九族。”
她说着,问拓拔明烟:“娘娘在后宫这么久,难道不知道这个律法吗?”
拓拔明烟道:“知道,但是,你又不是自己去的,是皇上金口玉言让你去的。”
聂青婉道:“这就是皇上的高明之处。”
打着宠人的幌子,干着整人的事儿,实在阴险。
拓拔明烟一时没听懂,聂青婉也不愿意再说这件事,说自己确实得吃药了,她养好身子后还得学规矩,已经惹怒过皇上一次了,不能再惹怒第二次,学规矩的事情一定得提前,不能再拖,以免皇上再借机给她穿小鞋。
拓拔明烟见她对自己的身子挺上心,不免骂了她一句胆小鬼,随即也起身走了。
聂青婉福身恭送拓拔明烟离开,等拓拔明烟走的没影儿了,她喊了浣东和浣西进屋。
一锁上门,浣东和浣西就猛地松下悬着的那颗心,均用手掌拍着胸膛,有惊无险地说道:“吓死了,还好就这么走了,不然若真问起王管事,我们还真不一定瞒得过去。”
聂青婉倒是镇定,她知道惹怒了殷玄,殷玄一定会拂袖而去,殷玄走了,拓拔明烟也会走,这样,王云瑶就不会暴露了。
她收敛心神,吩咐浣东去厨房端药。
做戏做全套,说了要喝药,就一定要喝药。
浣东道:“我这就去。”
浣东离开后,聂青婉让浣西给她更衣,她脱了外衣,着单薄的里衣窝在了贵妃榻上,等服下药,她便睡了。
睡之前她让浣东回屋,换王云瑶的样子出来,拿药方进她的卧室,呆一段时间再回去,让春明院的下人们都知道王管事在宫中,等个一两个时辰,浣西再去换王云瑶的样子,在外院里晃一圈,如此,浣东、浣西、王管事三个人就都不会被人怀疑了。
浣东和浣西听了,让聂青婉放心。
一开始确实紧张害怕,毕竟是第一回做,但面见了皇上和明贵妃后,她二人的胆子莫名的就大了。
或许是因为聂青婉一直处变不惊的样子给了她们信心,也或许是她们觉得这件事并没有她们想像的那么恐怖和艰难。
之前是自己吓自己,可现在,有什么好可怕的呢?
宫中的危机解除,宫外的计划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王云瑶在冼府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换了丁耿准备的男装,出了府就在无人的地方易了容。
易容是一种技术活,也是一种手艺。
寻常人当然不会,可王云瑶并不是寻常人,在之前,她是王阳侯府中的嫡女郡主,后绥晋北国灭,随王族一起,成了遗臣,变的是身份,却非实力。
而王族中,跟随在公主身边的人,大多都会易容术。
有一种易容术光靠化妆和改变衣饰就能成,这就是今天浣东和浣西用的,浣东、浣西以及王云瑶,她三人的身量差不多,身形也差不多,通过改变发饰、衣饰和脸部妆就能让外人辨不出真假,开了口可能会暴露,但不开口就一定不会暴露。
聂青婉敢让浣东和浣西用这种易容术,那是知道殷玄对王云瑶并没有印象,很容易蒙混过去。
拓拔明烟跟王云瑶接触的比较多,但若真暴露了,拓拔明烟也不会捅到皇上那里去,最多私下里解决,而目前,拓拔明烟需要她,断不会追究,只会帮她隐瞒,然后窃喜手中握了她一个把柄,往后控制她。
所以聂青婉并不担心此事件暴露,当然,只要浣东和浣西按她的方法去做了,基本没暴露的可能。
王云瑶今天用的易容术也是最简单的,她作了男装打扮,只稍把自己画成一个中年男人的脸,再贴几片假的胡子,脸上点一些黑麻痣,头上蒙一个挑货郎的布巾,说话的时候粗着嗓子就成。
帝城怀城里的挑货郎很多,形形色色,千奇百怪,马艳兰也不会去注意她。
王云瑶易容好后,挑着早就准备妥当的货担,一边吆喝一边往马胡同走了去。
窦福泽是院正,虽然好色了些,可对待工作还是极其的认真,除了休沐的时候不进宫,几乎每天他都会去太医院。
太医院里叫得上名号的太医基本都有夜值,所谓夜值,就是夜里也当差,这主要是为了避免宫里的贵人们遇上特殊情况,比如之前的太后,突发脑血,一瞬间呜呼丧命,太后有头疼的宿疾,整个大殷帝国的人都知道,她死在脑血上面,无一人怀疑她的死有异常,更没人怀疑她是被杀,因为不可能,这个世上,没人能杀得了太后,所以,有了太后那个前车之鉴,在殷玄登基后,大臣们就上议,太医院需有夜值的御医。
殷玄同意了,如此,夜值就一年一年传了下来。
只不过,能夜值的都是资格很老的太医,像冼弼这样的,压根没资格。
而有了夜值御医,那就有白日御医,白日御医和夜值御医是轮班倒的,没资格的人就一直上白班,毕竟白班的事情还是多一些。
窦福泽一直上白班,却十分勤恳。
他从马艳兰的床上起来后,收拾妥当,陪马艳兰一起吃了饭,然后就去上朝了。
马艳兰一个人居住,窦福泽来她这里的时候她就用心伺候,他不来,她就会去市集上逛逛,买一些布,做一些衣裳,然后拿去衣铺卖。
偶尔会给窦福泽做两件,窦福泽一般不穿,不知是不是嫌她做的不好,但不管窦福泽穿不穿,马艳兰都会做。
或者去花草市场买一些能栽种的花来,养在院中,等窦福泽来了,她能拉着他一起赏她种的花,然后给他讲这些花是如何种的,又是如何活的,这样他们的话题就多的说不完。
马艳兰门前的那两株芭蕉就是她亲手栽种的。
窦福泽也会给马艳兰一些钱,不是很多,但足够她用,可马艳兰闲不住,只要窦福泽不在,她就会出门逛一逛。
今早也一样,窦福泽走后马艳兰收拾收拾也出门。
刚出门就看到一个挑货郎在扯着嗓子喊,他的挑货担上有很多小物件,街坊邻居们也有凑上去看热闹的。
马艳兰也跟着凑上去。
王云瑶见马艳兰来了,就笑着招呼,让她随便看,喜欢什么他可以打折。
马艳兰看了半天,问他:“你这里有布吗?”
王云瑶问:“姑娘要什么布?裁衣服的还是做香囊荷包的还是做鞋面的?”
马艳兰道:“都可。”
王云瑶道:“布没有,但是香囊荷包有,姑娘若是想买布做荷包,那大可在我这里买了荷包就行,我这里的荷包里面都装着药草,能避瘟疫,能安神,对晚上睡眠不好的人来说,戴上最为合适。”
王云瑶说着,拿了两个荷包过来。
马艳兰接在手里看了看,发现这两个荷包做工都十分精巧,比她的针脚好多了,想到她每回给窦福泽做衣服他都不穿,大概是真嫌她的针脚不好,穿出去掉面子,所以才不穿。
窦福泽是太医院院正,又是窦家子孙,身份自是尊贵,她若锈了荷包拿不出手,他也不会戴,那也是白绣,还不如买一个。
马艳兰这样想着,又问:“这荷包当真能避瘟疫,还能安神?”
王云瑶道:“当然啦!姑娘没看我这招牌上写着什么吗,童叟无欺。”
马艳兰问:“多少钱?”
王云瑶道:“三枚铜钱一个荷包,你要买两个的话,我就算你五枚铜钱吧,谁让我与姑娘有缘呢。”
众围观的街里乡亲一听这荷包用处多多还便宜,也要买,王云瑶道:“这荷包我卖的当真极好,昨日挑着担子出来的,今日就只剩下两个了,全被这位姑娘相中,你们若真想要,就与这位姑娘商量,看她舍不舍得割爱。”
本来马艳兰还不是非要买,可一见这么多人疯抢,她紧紧地攥着荷包,伸手从袖兜里掏了五枚铜钱往货板上一搁,说道:“这两个荷包我全买了。”
都是街里乡亲,也不可能真的抢,见马艳兰付了钱,围观的乡亲们扬了扬衣袖,呿了一声,纷纷走了。
王云瑶故作挽客的样子说:“哎,你们别走啊,虽然荷包没了,可我这里还有别的东西啊,大婶,大嫂,大哥,大娘,再来看看啊!”
马艳兰笑道:“你别喊了,他们也只是过来看热闹。”
王云瑶叹气,扛着挑货担站起身,说道:“那我去别处转转,今日得把这些卖出去,不然回去没法向娘子交待。”
马艳兰笑了笑,走了。
王云瑶挑着货担,吆喝着,往相反的方向也走了。
到了晚上,她将挑货担藏在与丁耿约好的地方,换回自己的脸,依旧做男装打扮的模样,趁黑夜,无人的时候,翻过墙头,去了冼府。
冼弼和丁耿正在院中等她,见她回来了,冼弼问:“成功了?”
王云瑶道:“成功了,挑货担记得收回来,别让人发现,我得回宫了。”
冼弼问:“你吃过晚饭了没有?”
王云瑶道:“吃过了。”
冼弼道:“那就好,你若不休息,先去换了夜行衣,挑货担子我会让丁耿去处理掉。”
王云瑶‘嗯’了一声,往昨夜住的那个客房走,刚走出一步,又折回头,问冼弼:“今日春明院没有发现我不在吧?”
冼弼道:“你放心,有小主呢。”
王云瑶便不再耽搁,回客房换了夜行衣,就往皇宫飞了去。
只不过,昨夜李东楼没当值,今夜却当值了,白日的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昨夜出来也极为顺利,可回宫,就不顺利了。
大殷的城门很高,尤其出宫的那一边就更高,而出宫的那一边守卫森严,王云瑶不会傻到从那个地方出出进进,那得多显眼呀。
王云瑶昨晚出来的时候是从冷宫那一面宫墙翻出的,那一边侍卫少,禁军就更少。
回来自然也从这里回最安全。
可是,今夜李东楼当值,但凡他当值,不管皇宫哪个宫苑,即便是冷宫,他也会带着人走上几圈,这偏巧就撞上王云瑶了。
见有黑影从冷宫墙头蹿过,李东楼大喊:“谁在那里!”
喊完,抽出长剑,脚一蹬地,借力飞升而上,追王云瑶去了。
本来王云瑶跃过了冷宫的宫墙,是要往烟霞殿那个方向去的,如今被发现,只能改变方向,冷宫离荒草居最近,而荒草居又是她之前呆过的,对那个院子,她比李东楼熟悉。
王云瑶一个轻功飞落,眨眼就消失在了荒草居范围内。
李东楼紧追不放,追到荒草居,发现贼人不见了,他盯着荒草居那个门匾,眼睛深深地眯起一道极为锐利的弧度。
跟着他一起巡罗的十几个禁军也急匆匆地赶来,见他定在荒草居门前不动了,其中一人说:“统领,可是发现有可疑人出入皇宫?”
李东楼道:“一个黑衣人。”
他盯着那道门,冷声说道:“进去搜!”
说完,一人就冲上去拍门。
荒草居原来没有小主,后来住进来一个,却又不得宠,没两天就被皇上关了禁闭,整个荒草居如同死牢,好不容易等那个不得宠的小主走了,过上了之前那种轻闲平静的日子,却又在今夜,被急如雷雨般的敲门声给惊醒。
三个宫女和两个太监都匆忙穿上衣服,跑到院子里。
五个人对视一眼后,荒柳道:“不会原来的小主又回来了吧?”
荒竹道:“我听杨美人说,华美人深受明贵妃的宠爱,怕不可能再回荒草居,莫不是又来了别的小主?”
荒梅说:“或许是伺候明贵妃的时候犯了错,又被贬回来了呢?”
敲门声越来越急,似乎还夹杂着雷庭之怒,林高不敢再耽搁,说道:“不管是谁,我们先去看看。”
于是五个人一起去了。
林高拉开门,一拉开,还没等去看门外的人,就被人伸出的手重重推开,然后李统领走了进来。
林高吓的双腿一颤,立刻跪了下来。
黄平、荒柳、荒竹还有荒梅也吓的跪地。
李东楼紧沉着声音,一边用眼睛扫视着院子,一边问道:“你们可有看到一个黑衣人?”
五个人一愣,黑衣人?
林高摇头:“没有。”
黄平、荒柳、荒竹和荒梅也摇头,说道:“大人,我们入夜就睡了,并没有看到有黑衣人,听到敲门声才出来。”
李东楼抿着唇,提长剑入了院,后头的人也跟上。
李东楼眼如鹰隼,耳观八方,吩咐一人守在门口,防止黑衣人逃出去,又吩咐其他人一寸一寸的搜。
他确实看到那个黑衣人落进了荒草居,不可能有机会逃出去。
若是一般人,真逃不出去,可这个人是王云瑶,那就好逃了,王云瑶之前就从后面的小门无声无息地出过一次,这次也不难。
等到李东楼查到小门的时候,王云瑶已经成功逃了出去。
李东楼看着那道小门,差人去把守荒草居的五个奴婢喊了过去,他问林高:“这个后门,通向哪里?”
林高道:“通向冷宫外侧的一条路,极为偏僻。”
李东楼问:“那里可有侍卫把守?”
林高道:“没有。”
李东楼嘴角扯了一抹冷笑,提着长剑出了小门,顺着那条极为偏僻的路一直走,七拐八绕之后,居然到了星宸宫。
李东楼看着星宸宫,再往后去寻荒草居的方向,不在一个水平线上,亦离的极远,地上没有任何脚印。
李东楼飞上宫檐,看不到任何黑衣人的影子,想到刚刚在追那个黑衣人的时候,那个人的轻功甚至比他还好,关键是,他似乎对荒草居极为熟悉,想到之前发生的那件悬疑的‘药草杀人’事件,再回想这个荒草居曾经住过谁,李东楼眯眼冷笑,剑一收,去了龙阳宫。
今晚,殷玄歇在龙阳宫。
李东楼去见殷玄的时候,王云瑶七绕八绕,堪堪险险地回到了烟霞殿,入了春明院,聂青婉和浣东浣西都在院里等着她呢,聂青婉已经挥退了所有不相关的下人们,王云瑶进来的时候也没被人瞧见。
一进来浣东和浣西就赶紧将门关上了。
王云瑶一身黑衣,气喘吁吁,脸色煞白,刚站稳就受不住腿一颤,倒了下去。
聂青婉面色微变,起身将她扶起来,问她:“怎么了?被发现了?”
王云瑶喘着声音说:“被李东楼发现了,不过小主放心,他并没有看清我是谁,但这件衣服得尽快处理了,他知道有黑衣人进了宫,一定会领兵来查,宫里头,尤其后宫里头,暗藏夜行衣,那是杀头的大罪。”
聂青婉当然知道,她当即喊道:“浣东浣西,过来帮王管事脱衣服,衣服脱下来后拿下去烧了,记得,不许留有任何痕迹。”
浣东浣西应声,赶紧上前帮王云瑶脱衣服,然后又拿去焚尸灭迹。
聂青婉将王云瑶扶起来,倒了一杯冷茶递给她,伸手拍了一下她的后背,说道:“没被发现就行,那荷包可有到了马艳兰手中?”
王云瑶喝下一杯冷茶,压压惊,回道:“已经给她了。”
聂青婉道:“那你下去休息吧。”
王云瑶搁下茶杯,问道:“我被李东楼发现了,你不担心他会怀疑什么?”
聂青婉道:“他当然会怀疑,你是在哪个地方被发现的?”
王云瑶道:“冷宫。”
她把自己出冷宫以及进冷宫的情形都说了,还把自己没办法,只能落在荒草居,又在李东楼尚没有追到的时候从荒草居后门逃跑的一事说了。
说完,聂青婉道:“我知道了,你且放心,只要没看到你,他就是有所怀疑也做不了什么,你先下去休息,好好睡一觉,明日别叫人看出来你脸色有异就行了。”
王云瑶见聂青婉并不惊慌,心也定了,她说:“那我回去睡了。”
聂青婉点点头,让她走了。
等王云瑶离开后,没多久,浣东和浣西也来了,她们说夜行衣已经处理干净,不会让任何查出端倪,聂青婉又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让她们回去睡觉。
浣东要留下来伺候聂青婉,聂青婉不让,浣东只好退下。
等两个婢女离开,聂青婉站在烛火前,用火钳子轻轻拨着那一根烛芯,原本计划里明天晚上王云瑶还得再出宫一次,把那两个被马艳兰买去的荷包再拿回来,毁尸灭迹,如此就万无一失,毫无破绽,可今夜她被李东楼发现了,明夜这皇宫禁苑会不会秘密加设很多禁军?
或许会,或许不会。
她却不能再冒险了。
那要如何将那两个荷包取回来呢?或者说,怎么毁了那两个荷包?
那荷包是她亲手缝的,天下间没有第二人再有这样的手艺,或许旁人识不得她的针脚,可聂家的人,包括之前跟她最亲近的两个人,一个是拓拔明烟,一个是殷玄,定能识出来。
聂家人倒不惧,可荷包若是落在那两人手中,不知得掀起怎样的风浪。
而现在,还不是翻江倒海的时候。
聂青婉惆怅,觉得人手不够,寸手寸脚,很难施展开。
王云瑶不能再用,浣东和浣西的功夫又达不到水准,那两个荷包又必须得毁不可,那就只能交给冼弼来做了。
目前,也只能让他来做。
聂青婉这样想着,就收了火钳子,去书房取出笔墨纸砚,铺上宣纸,写字。
写完,她将纸折叠收起来,装好,然后宽衣睡觉。
她歇下了,可龙阳宫里的那位爷却没歇下。
殷玄今日在春明院受了气,也没再去烟霞殿,他回到御书房处理折子,等折子看完,他哪里也没去,回了龙阳宫,在自己的宫里吃了晚膳。
吃完,他习惯性的去散步。
散步这样没意义的事情,他其实并不喜欢,一来觉得无聊,二来觉得浪费时间,三来觉得矫情,他之前是杀人工具,后来是统御大殷的帝王,不管是哪一个身份,都似乎跟散步扯不上关系。
可那十年里,不管身处何方,不管住在怎样的寒舍,那个人总会在饭后带他去走一走。
有时候是在月光高悬的河边,春风怡人,有时候是在寒雪翻滚的边城,大漠孤风,有时候是在夏日炎炎的花园旁,伴着一袭清香,有时候是秋风煞煞的栖亭,围棋话烛,可围棋的人不是他们,旁人下棋,她带他散步观赏。
散步的时候,她总会跟他说很多为君之道,征伐之策,她教会了他很多很多,带他驰骋在浴血沙场,让他领略了屠戮的快意,也教会了他如何做一个旷世明君,可唯独她没有教他如何爱,怎么爱,如何不爱她,怎么才能爱别人。
殷玄一般不一个人散步,因为那样会让他倍加的思念,也会让他备加的痛苦。
可今天,他一个人走完了御花园。
回到龙阳宫,他心情很低落,随海伺候他的时候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好不容易把皇上伺候上了龙床,准备熄灯睡觉了,李统领又来了。
随海不想去通传,皇上今日的情绪很不稳定,他都是提着脑袋伺候的,这个时候再把皇上喊起来,他怕人头不保呀!
随海愁眉苦脸道:“李统领,皇上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不能明日再禀吗?”
李东楼一脸冷凝道:“不能,你快去通传。”
随海无奈,只得进去通传。
还好,一听说是李东楼求见,殷玄二话没说,让随海伺候起身,披了外袍,宣李东楼进去了。
殷玄披着玄黄龙袍立于龙烛前,李东楼上前见了礼,随即把今夜发生的事情说了,殷玄听罢,眉目一凛,寒气骤然寸结十里,冷的李东楼都忍不住心头发瘆,还没来得及镇住心魂,就听殷玄道:“你确定那个黑衣人落在荒草居,又是从荒草居消失无踪的?”
李东楼道:“臣一直追着他,片刻都没分神过。”
殷玄眸中泄出一丝杀气,那样的杀气并不重,可就是让人毛骨悚然,他立在那里,宽背窄腰,英俊颀长,笑的格外的森冷,蓦地,他扬起声调,喊:“随海!”
随海连忙冲进去。
殷玄道:“去传华美人,让她来龙阳宫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