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开,避世,假若那梦是真的,那么,他只让她唾弃。
伊璃,只做她自己。
做那避世的清莲,出淤泥而不染。
帐房内,燃着薰香,先生的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手拨弄的算盘,一丝不苟的边打着算盘边记录着。
伊璃停步在门前,轻咳了一声,他却无视,只专注于手中的活计。
“先生,请停一下。”
帐房取了花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她绝少来这前院,他不认识她也极正常。
“你是……”帐房果真不识她。
“我是凌伊璃。”她连名带姓的道出自己的名字,他总该知道她是谁了吧。
“你是小姐?”
不赖,知道她是谁就好。
“娘让我来看一下香间坊的帐务。”她凌厉的望着这带着老花镜的帐房先生。
眼神犀利,直望得他低了头。
“小姐,这帐目都是要经过嬷嬷同意了才可以过目的。”
“嬷嬷?难道我娘要看也要经过她的批准吗?”她气定神闲的望着桌子上那一叠帐薄。
“这……”
“这什么?这香间坊的主人是凌晚香,可不是什么嬷嬷。”气不打一处来,他连谁是正主都分不清嘛。
也怪,十多年了,娘从来未过问过这香间坊的生意和帐目,突然间,她凭空冒出来要查帐,他不习惯吗?
主子查帐,天经地义。
不理会他,“雪落,搬一把椅子来给我。”
安然坐下,那先生似乎惴惴不安的立在那,腿有些抖。
难道有猫腻。
素手随意抓来一本帐,打开,放眼望去,一片空白。
“哎哟,小姐啊,你怎么来了?”嬷嬷甩着手中的绢子,一步三摇的走进来,满屋子的禅香刹时被她的浓浓的脂粉香而取代。
“怎么?我不能来吗?”
“小姐随时可以来啊,可是总要先同嬷嬷打个招呼才好。你瞧,这屋子脏的不成样子,总要收拾好了,才让小姐过来。”
收拾好,不知是收拾这屋子,还是收拾桌子上的那些帐目。
“嬷嬷还是去打发一下那太守府的媒人吧,这里交给伊璃就好了。”
“瞧着小姐说的哪里的话,那太守府的媒人早就让嬷嬷我哄了去了,这两天都没过来了。”
是啊,她也早听说了,只是却不是她给哄出去的,是人家自动不来的。
至于为什么,她懒怠过问,不来最好,她落得清静。
“你下去吧,本姑娘今天一定要看这帐。”
嬷嬷扶了扶桌角,一脸的菊花笑,“小姐看就看吧,可别耽误了正事,这外面有人找呢。”
有人找她?难不成那媒婆又来了?除了她恐怕再无旁人了吧。
“回了。不见。”
“早先就知道小姐的意思,所以我也这样回了的。只是……”
“只是什么?”见嬷嬷吞吞吐吐的样子令人起疑,又在搞什么花样。
“那人说是来送还小姐的一套衣衫的。”
衣衫?什么衣衫?
搜索枯肠,终于想起,她第一次去竹屋的那一回,雪白罩衫湿了满身,只好换了竹屋里的白裙。
离开时,她竟忘记了拿走她的罩衫。
伊璃的衣衫在衣角通通都绣了个‘璃’字,所以识得她的衣衫实在是不难。
“人在哪里?”她努力的压抑心底的怨气,该来的终于来了。
却不知子淳的用意何在。
“在前厅。”
“带路。”这帐房只好明天再来查了,就算他们匀了空改了帐目也没关系,假的总是假的,总会让她找到破绽的。
随着嬷嬷来到前厅,厅里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太早了,姑娘们还没起床呢。
正中的紫檀木桌前,背对着她,一个黑衣的男子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正坐在那太师椅上,腰上一把剑入在鞘里,依稀感觉到那剑浓浓的寒意。
黑衣?
子淳一向白衫,莫非是他,那个口口声声叫她‘雪儿’的那个人……
挥手遣了众人退下,有些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轻走几步,突然间很怕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迟疑着站住,正望得到他优美的侧面轮廓,剪影细碎,指如白玉。
他优雅的举了碧瓷茶杯,慢慢的转过身来……
伊璃惊住,那面容似曾相识,却又说不出他是谁?
是谁?
是谁?
是谁?
默问三遍,依旧难想起曾经在哪里见过,却绝不是在那瀑布的甬道中,那一次的黑暗中,她只记得他身上与子淳一样有着相同的沉香味道,只是他身上更多了一份寒意,而子淳,却总是给人一种湿热的气息。
“你是谁?”她脱口而出。
他抬眼望她,眸光里似好奇似不屑,指了指对面的扶椅,淡淡道:“坐。”
依言坐下,却是按耐着不悦,这里她才是主人。
切入正题,不在客套:“衣服还我。”
她一路急着赶来。说完,四下一望,才发现,他只是一个人来。
衣服呢?桌上,他身上,均不见影儿。
他什么意思?
他倾了倾身子,恍惚一笑,仿若微风轻至,梨花绽放,“我没带。”
伊璃面上一寒,朱唇微抿,随即淡开,“那,公子请回吧。”
他轻饮了一口茶,微微一笑道:“好茶,想不到凤城闻名的香间坊也有这上等的碧罗春啊。”
这话是揶揄吗?
似乎在暗笑她是香间坊的人。
那又如何。
拂袖起身,“这香间坊的姑娘,公子可随意挑,伊璃我先行告辞了。”
两步,她的一脚还没有落地,他的炸弹又已落下:“昨夜的梦,很美吧”。
伊璃浑身一振,她的事,他如何知道的这么清楚。
禁不住停下了步子,站在他身后,心里怒极,不知是对子淳,还是对眼前的黑衣人。
“你想怎么样?”
他拿起茶壶,不疾不缓的又倒了半杯茶,一饮而尽,“我想这香间坊,小姐应该是呆不长久了,否则会夜夜入梦。”
“什么?”那梦,给她屈辱与不甘。
“小姐不信吗?”
……
“小姐,还是请坐吧,不然你的丫头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伊璃听言,瞧了瞧门外,雪落正站在一盆蛇目菊花旁,焦急的翘首而望着她的方向。
再次坐下,却似那椅子上生了钉子般,令人坐立不安。
他对望着她,眼眸里多了玩味,“这样才乖。”
“你们是同伙。”她下着结论,却连自己都感觉迁强,直觉他与子淳不是一路的人,却奇怪他们竟然出现在相同的地方。
“随你怎么想。”他痞痞的笑。
“你要怎样?”她倒要看他如何把她吃得死死的。
她不怕,大不了学娘一样,一辈子不嫁便是。
“嫁给我。”他突然语气真真的说道。
想也不想,她回道:“不嫁。”
他象是早知道她的答案般并不惊异于她的反应,“除了我,你以为还会有人要你吗?”
“不嫁。”她更坚决,她绝不受人牵制。
“又不是让你做妾,这样也不嫁吗?”他的脸突然放大的一下子到了她的眼前。
妾?
这一个妾字,似乎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不嫁。”她气极了。
“嫁了,带你游走天涯,去雪山采雪莲,去大漠看海市蜃楼里的绿洲,去大理看百夷人的风情,这些,你不想吗?”他重又在她面前缩小了他的脸,退去坐回在椅子上。
怎么?
他把她了解的似乎是太透彻了,这些心里的秘密和向往他怎么都知道呢。
可是,这与嫁给他有什么关系呢。
“不嫁,我一样可以去。”
“再问你一次,嫁不嫁?”他已没了耐心,口气里都是不耐。
“不嫁。”她生平最恨别人的威胁了。
“砰”的一声,茶杯摔在地上,他起身甩袖而去,走到门口,身形滞了一滞,“你的梦魇将会继续。”
伊璃望着那背影,狠狠的咬着唇,梦不会继续,她总有自己的办法。
突然有一声惊叫响在大门口,那声音熟悉的很……
飞身而至门外,心急如焚。
娘,她怎么了?
伊璃还是第一次听见娘的惊叫。
那院墙下,娘静静地立在梧桐树下,额头上的汗细密如珠,一脸的茫然,吓坏了伊璃。
“娘,咋了?”
凌晚香只挥袖一指门外,呆呆的再无言语。
“之荷,谁让娘来前院的。”记忆里娘从来不出暖香阁的。
望着她的凌厉眼神,之荷低下了头,“是夫人自己要来的。”
“无缘无故,娘来前院做什么?”能让娘出了暖香阁,一定是有什么大事了。
“真的是夫人自己要来的。”
“胡说,娘从来不来这里的。”
之荷望着她,有些嗫嚅着说道:“早先来找琉雪借个绣花样子,远远见了那找你的黑衣人,只觉与夫人早上画的那个画中人有些相似,所以……”
“所以你就对娘说,有个象画中人的黑衣人来了?是吗?”怪不得初见他时,伊璃只觉那人似曾相识,原来是象娘画中的那个人啊。
“嗯。”
之荷的回答论证了她的猜测。
象她爹吗?她还真是后知后觉,只一直惦记着要回她的衣衫了,竟未想到原来他是象她爹。
象而已,哪有那么巧,现在仔细想来,也只有三分的象了。
可是娘却在意了。
“娘,回去吧。”
“璃儿,他是谁?”
终于见娘回过了恍惚神离,“一个客人罢了。”
有些后悔,刚刚怎么没有问了他的身份,或许真的与爹有什么瓜葛呢。
想起他的霸道,有些气愤,就当他是一个流连花间的蝴蝶吧。